第223章
她含笑道:你念念给我听,我能听懂。
我点头,道:方才买了只鸡,一条鱼,另带一些蔬果,那就先选这一道菜色试试罢,瞧上去也简单,我念给你听。言罢,拿手指着菜谱上的文字,逐字逐句念道:取嫩鸡一只,水煮八分熟,剁作小块。锅内放油少许,烧热,放鸡在内略炒,以锭子或碗盖定,烧及热,醋酒相半,入盐少许,烹之。候干,再烹。如此数次,候十分酥熟,以致可成。
顿了顿,我问道:懂么?
她想了想,道:大概懂了。站在我面前,看着我,又将我方才念的轻声重复了一遍,竟一字不漏。
我有些惊讶,过了一阵,道:你很聪明。
她的脸颊泛起红来,看似无意识地绞着手指:我记得你好像不爱吃鱼?从酒楼买回来的鱼,你动也不曾动,为什么要做鱼。
我随意道:我见你对鱼倒是很中意,买给你的。往后翻了十几页,寻到一处煮鱼的讲解,念道:凡煮河鱼先下水下烧,则骨酥,江海鱼,先调滚汁下锅,则骨坚也。
她愣愣地望着我:这这就没了?那到底怎么个煮鱼法?盐巴用多少,酱醋又用多少?
只怪这菜谱过程写得太过简单,极是笼统,我有些头疼道:看着加罢,总不会有差。
哦。她点头。
辅菜就做这道三和菜,刚巧我买了些甘草回来冲泡,白芷的话,带给你的滋补药材里也有,取出来些许即可。我道:上头说的三和菜做法是这样的。淡醋一分,酒一分,水一分,盐、甘草调和,其味得所,煎滚。下菜苗丝、橘皮丝各少许,白芷一、二小片,糁菜上,重汤炖,勿令开,至熟食之。
什么是糁?
我解释道:糁,取牛、羊之肉,三如一,小切之。与稻米二,肉一,合以为饵,煎之。顿了一会,我又补充道:我只知道书上这么写,具体,我也不晓得怎么做出来的,貌似很复杂,舍了罢。
她好看的眉皱成一个结,愁道:这些菜听上去,都很难似的。
我将菜谱合上:今次只是依照书本试上一试,不必较真,开始动手罢。
接下来她来洗菜,我剔鱼鳞。我从来没做过这种事,以往握剑削木倒是得心应手,这去鳞一事完全不得要领,顷刻间,鱼被我剔得见了骨。
她踮起脚,站在灶台旁看了半晌,才慢吞吞地脸红道:鱼没了。
我面无表情:那不做鱼了,我去处理那只鸡。
等到正午,日头升高,投在厨房门口的光晕又往里挪了些,她甩了甩湿漉漉的手,又仰脸看着我道:鸡也被你弄没了,书上说切作小块,你
我直了直身子,搁下菜刀,洗干净染血的手,看着一片狼藉的厨房,叹了口气:不做了,我去酒楼,很快就回。
转身就走,她自后头拉住我的衣袖:做不成饭,你你不开心么?这只是第一次多试几次,定会好了。
我摇头:没有不开心,只是终于晓得了,这厨房,同我无缘。
已是中午用餐时间,惯常去的酒楼客人实在太多,我只得另寻他处,即便如此,等到我买了午饭,时辰已晚。料想她定是饿得饥肠辘辘了,我不由加快脚步,回去后,却见宅院大门敞开,一个矮小身影靠在门口,在暖阳中安静坐着。
她抬头,看见了我,立时站了起来,神情雀跃:你回来啦。
我道:饿了么?
她下意识摸了摸腹部,脸颊微红:有点。
我同她进入院子,再将大门关好,叮嘱道:以后一人在家,莫要将门打开,也不要坐在门口等我。
为什么?
我轻声道:那样很危险。你只是一个小孩子。
很危险,外面很多坏人么?
我突然不知该如何去回答她。她太过纯粹,我说的话,很有可能会影响她对这个世界的认知。顿了会,我道:外面很多好人。不过你年纪小,若是孤身一人,还是谨慎些,以防万一。
她笑了笑:我不怕的。
我瞥了她一眼,没说话,将买来的午饭搁在院落杏花树旁的石台上,回到厨房去取碗筷,发现厨房已经收拾得很是整洁,灶台上的血迹也擦干净了,灶台下面摆着一只看似用来垫脚的板凳,脚印已被抹去。
走到厨房门口,屋檐下搁着盛放弃物的木桶,我随意瞥了眼,最上层丢了一条长而焦黑的东西,看上去是一条烧成炭的鱼骨头,旁边则是一堆看不出本来原貌的黑色物事,也成了炭。
将两副碗筷放在石台上,她已经搬了两条木椅过来,两人落座,我给她盛了碗饭,道:那鱼是你做的?
她垂了头,似有些窘迫:恩。我,我看你走了,那鱼身上还留了些肉,我就试着生了火,去用油炸了炸,结果我太笨了,根本不会。
我伸手,手指在她脸颊上揩拭了下:脸上有灶灰。
她忙退了退身子,拿衣袖在微红的脸上轻轻蹭着:我不会生火,一定是火太大了,它们才焦掉的。
我夹了一口菜:已经很好了。比我好。
她面上有了喜色:其实我觉得做饭很很有意思,若是以后我学会了,我一定做给你吃。
她见我不答,又道:等我以后有能力赚到银钱,你给我的那些银子,还有买衣衫和吃饭花掉的银子,我都会还还给你的。
我道:不用还,我不缺。
我会还给你,会好好报答你的。
我眯了眯眼:怎么报答?
她低下头:我也,也不知道,但是总会报答你的。
我道:吃饭。
她端起碗筷,小口扒饭,微风一过,有几片白色杏花瓣飘到石台上,她看了眼,将花瓣捻了起来,细细看了看,这才扔在一旁:这是什么花?
杏花,春天开。
白色的,很好看。她突然看着我。
恩。
我的家乡她又道:我好像想起我家乡有很多红色的花,开得灿烂,也很漂亮。
我侧过脸去:你的家乡在何处?
记不得了。
如果你想起你的家乡在何处,我会送你回去。你这样,家里人定会担心。
她眼里涌现出一丝惊惶,握着木筷的手竟颤抖了下,木筷差点跌了下来。
我扶住她的手,往上托了托:小心。怎么了?
你要送我回去,不再让我跟着了么?
我淡道:我不会在青萱这里待太久,等到我的事情解决了,就会离开此地。言罢,看着她泛起水雾的眼睛:天下无不散之筵席。
良久,她抿了抿唇,下唇有些苍白:家乡,我回不去了。
她声音变得轻了许多:家里没人,都死了,我做梦,梦见他们都死了。
只是做梦而已,岂能当真。我语气试着变软,给她夹了块糖醋鱼:先吃饭罢。
用过迟来的午饭,她忽然道:那本菜谱,你有空念给我听好么,我看不懂,但是想学,你念给听,我就可以背下来了。说话之际,她端坐在石台旁,背后衬着银盖繁华的杏花树。
柔软和煦的暖日照下,满满几树饱胀开的花瓣,似耀着光的玉盏,玲珑而洁白,连带着那坐在树下的人,也变得晶莹起来。
我被那白光晃了眼,站起身,一面收拾桌上残局,一面道:想学写字么,今后我来教你念书习字,可好?
好。
她微微一笑,唇边梨涡,分外甜美,深灰色的眼眸,宛若琥珀,积淀着长久的时光。
记忆中,总留着她这许多的温柔笑靥。
即便后来她从我身边,整整消失十年,我都不曾忘记。
第197章 洗手作羹汤
我好像真的看见了你,天在下雨,你撑着一柄纸伞。我见洛神垂着眸,并不答话,便又重复了一遍。
我觉得在方才的幻象中,能瞧见她,实在是有些匪夷所思。表面上,我觉得这是不合理的,毕竟我是一年前才结识她,而方才的幻象陈旧,明显年岁久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