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纪冰顿了下,进厨房端菜。
刚走到堂屋门口,王春梅就接过她手里的盘子,给她递了杯果汁。
“看你嘴巴干的,先喝一杯润润,我们马上开饭,吃完饭再切蛋糕。”
纪冰拿着杯子,抿了抿唇。
“快喝吧,不够还有。”王春梅抬手指着地上的饮料瓶,“你自己倒。”
纪冰看了眼,仰头喝下。
王春梅笑着拿过她手里的空杯子,“我去刷,你先进屋,今天还挺冷的,这几天说是要下暴雨,你没事就在家里呆着,少出门。”
纪冰没什么表情地点了点头,进了堂屋。
纪永华陪着纪夏在看动画片。
纪夏神情专注,纪永华看了她一眼,再迅速撇开。
菜都端上了桌,大门处传来响动。
“哎呦,你们可算来了。”王春梅赶忙脱了围裙,笑着出去迎接。
纪冰坐在餐桌旁,抬眼去瞧。
那是一个头发发白的女人和一个长相憨厚的中年男人。
女人穿着一件黑色外套,上面铺满了艳俗的牡丹花,下身着一条黑色针织裤,宽松的裤腿,盖着脚上的黑色尖头皮鞋。
她身侧的中年男人穿着一件大红色的长袖衬衫,下身穿着深灰色的西裤,衬衫的下摆塞进裤腰,露出腰间的皮带,脚上踩着一双皮鞋。
男人的臂膀很瘦,但啤酒肚明显,他站着,腰微佝,头压得很低。
王春梅热络地拉着女人的手,说了什么话,纪冰没听见。
就见女人朝她看了一眼,有些打量的意味,而后微微笑了下。
纪冰端坐着,始终木着一张脸。
这两人,她从未见过,也没听王春梅提过今天会来客人。
心下不免有些奇怪。
“纪冰,快叫人。”王春梅热情地拉着女人的手,男人紧跟其后,进了堂屋。
纪冰疑惑地皱起眉。
王春梅介绍说:“这是你阿姨,旁边这位是你阿姨的儿子,快叫哥。”
纪冰看着男人皱纹横生的脸,粗糙黝黑,唇上还有两撇胡子。
男人朝她看过来,又迅速低下头。
纪冰坐着,他站着,她能很清楚地看见他嘴角的笑容。
她眉头皱得更深,然后抬眼看向王春梅,想让她解释一下这不合适的称呼。
阿姨?哥?
差辈了吧。
她没张口,王春梅不悦地拉了下脸,而后又笑起来,招呼母子两人坐下。
一张方桌,王春梅和纪永华,还有突然而至的母子俩,四人一人坐一边。
纪夏夹在王春梅和纪永华中间,纪冰夹在王春梅和那个中年男人中间。
“这是我小儿子,纪夏,正在读小学。”王春梅笑看着女人,说道:“还有一个大儿子,在清华大学读书,马上就要出国去读书了。”
女人笑着点了点头,应和道:“妹子,你可真有福气,儿子有本事啊,不像我家这个。”说着她侧头看向男人,“三句话打不出一个屁来,就是个闷葫芦。”
“老实好啊,老实的男人会疼女人。”王春梅立马道。
女人笑开了花,“也是这么个理,我家这儿子,除了老实点,不爱跟人说话,其他方面都特别优秀,我上一个儿媳妇就是太嚣张跋扈了,我儿子对她多好啊,是她不识好歹,跑了就跑了吧,又不愁娶不到媳妇,不是我自夸,我们家那边十里八乡的,谁见到我儿子不得夸上几句。”
王春梅也跟着笑,“是是是,看都看得出来,你家儿子一表人才,一看就随你。”
女人仰头,笑得更欢了。
纪冰听得云里雾里,一上午的好心情消失得一干二净。
她不知道这俩人是什么来头,也不知道王春梅为什么要在她生日这天请他们来。
但眼下这一切已然毁坏了她原先的设想。
她原以为只是一家人在一起吃个饭,然后切蛋糕,她会把最好看的一块给阮雨送过去。
然后两人下午出去玩,再欣赏阮雨精心为她准备的舞蹈,再听一声生日快乐。
晚上十点前回家,看着阮雨钻进被窝,再回家睡觉。
这是她对这一天的设想。
可现在,全乱了。
她撩眼看着母子俩,然后视线落在男人身上的红衣,她又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
眉头紧拧,越看越不对劲,还没等深想,王春梅就给出了答案。
“我们家纪冰也是,老实能干,比较害羞,平时话也少,家里家外都是一把好手,做饭洗衣她都行。”王春梅笑说:“也不是我自夸,她手艺是真不错。”
女人哈哈笑着,“你这么说,我还真想尝尝她的手艺了。”
王春梅摆手道:“以后有的是机会,不急这一时。”
话一落地,纪冰瞬间面如死灰,脑袋嗡嗡作响。
她们还在一来一回地说着,可纪冰已经听不清了。
她嘴巴微张,垂在桌下的手颤抖着,像是坠入冰窟,连身体都僵硬了。
眨了下眼,她先是看向纪夏,就见他正在啃着排骨,吃得欢畅,全然不管大人在说什么。
接着,她又看向了纪永华,他也在不紧不慢地吃着,脸色有些僵硬,听见她们的笑声,才勾起嘴角,跟着笑了下。
她在观察,观察这场‘骗局’的谋划者,参与者。
然后,她把视线挪到王春梅的脸上。
王春梅无法忽视她冷到刺骨的眼神,不得已中断了谈笑,回视她。
拿着筷子,夹起一块排骨,放到她碗里,笑说:“昨天还嚷嚷着要吃排骨呢,快吃吧,都要凉了。”
果然,姜还是老的辣。
她太轻敌了,对方稍稍一丁点的示好就可以把她耍得团团转。
假的,全是假的。
这一切,都是假的。
王春梅的笑是假的。
王春梅温柔的语气是假的。
王春梅对她的好全是假的。
……
就在她恍惚的以为,终于得到了那么一点亲情时。
到头来,全是假的。
这段时间,她内心那些痛苦的挣扎,面对他们示好时的摇摆不定。
全都成了笑话。
不,她就是个笑话。
她活到现在,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从小被人取笑是个没人疼的小杂种。
因为她爸妈喜欢骂她小杂种,被那些同龄人的孩子学去了。
等再长大一点,因为不上学,没文化,衣着破烂,被人嫌弃。
仿佛只要跟她沾上了,就会被带坏。
所以她像刺猬一样,把自己缩成一团。
可他们,用虚假的温暖引诱她伸出头,再趁机拔掉她身上的刺,让她掉进他们提前设置好的陷阱里。
而她呢,还在纠结着如何跟他们相处?要不要对他们好一点?以后挣到钱了该给他们多少合适?
哈哈哈哈,太可笑了。
她竟然都没有察觉。
不对,也不是没有察觉,只是没敢往这方面想。
你让一个十几岁的孩子怎么去想她的亲生母亲?
穷凶极恶?还是丧尽天良?
她不敢,也不愿意这么去想。
潜意识里的排斥。
有时候,她回想起过往,那些破烂一般的往事。
好的,不好的。
这些回忆里,占比最大的,不是纪永华,不是纪年,不是纪夏,也不是阮雨。
是王春梅。
曾经,她无数次的降低要求,说服自己。
在这个家,破衣服是王春梅给她的,剩饭也是王春梅给她的,床上的棉被也是王春梅抱给她的……
而纪永华他们对她只有忽视,不管你饿不饿,也不问你是冷是热。
至少,至少有一个人眼里是看得见她的。
她知道这样也是不对的,可是她能怎么办?
一个连自己的名字都写得歪歪扭扭的人,她又能怎么办?
她能去哪儿?
谁又能带她去哪儿?
她也不是没想过逃离,可王春梅一个笑脸,一碗好吃的,又轻而易举地把她勾了回来。
爸爸,妈妈,哥哥,弟弟。
这些像是钉子一样钉住了她的手脚。
纪冰垂眼,看向碗里的那块排骨,想起了王春梅问她想吃什么的时候,那种语气和神态。
恶心,实在太恶心了。
忽然,身侧的男人动了下,手肘不小心碰到她。
纪冰猛地站起身,头脑突然一阵眩晕,她单手扣住桌面,甩了甩头,又清醒了几分。
“你干什么?”对于她的举动,王春梅垮下脸,语气不满。
纪冰半阖着眼,盯着她,眸中一片死寂。
而后,踢开凳子,发出‘嘭’得一声响,抬步往卧室走。
女人在她身后嘀咕了句,“哎呦,太瘦了,屁股小了些。”
王春梅立马道:“她年纪还小,多养养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