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不知道?”周衡昌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雷霆般的怒意和失望。
“一句不知道,就能抵消你的不作为?一句怕,就能掩盖你的自私和怯懦?”他猛地站起身,白发在天牢昏暗的光线下那般刺目,宛如盛怒的魔神。
“周明珠,看着我的眼睛,告诉我,你究竟有没有心?你母妃待你如珠如宝,你就是如此回报她的?你的心,是不是也跟你皇伯父一样,是石头做的?”
周明珠被父王这幅模样吓坏了,这是她从未见过的疾言厉色。她瘫软在地,低垂着头,只剩下本能的抽泣。
周衡昌看着地上那团瑟瑟发抖、只会哭泣的身影,一股深沉的悲凉和强烈的违和感涌上心头。
他的静儿,那么善良坚韧又聪慧的女子;他和静儿,怎么会……生出这样一个自私自利、懦弱无能、连母亲病危都不敢吭一声的孩子?
这个念头如同毒藤,一旦滋生,便疯狂地缠绕住他的心。
——————
平安镇,赵铮和阮玲珑租来的小院里,暮色温柔,燥热的暑气被晚风吹散些许。
石桌上摆着两大碗赵铮特制的冷面:手擀的面条劲道爽滑,浸在用冰凉井水湃过的特调酱汁里,上面铺着脆嫩的黄瓜丝、喷香的卤肉片、酸爽的泡菜,再淋上一点红亮的茱萸油,撒上几粒香酥的花生碎。
阮玲珑吸溜了一大口,冰凉酸辣的口感瞬间驱散了身体的燥热。
她满足地眯起眼,毫不吝啬地竖起大拇指:“铮哥,味道绝了!你这手艺不开面馆真是可惜了!”
阮玲珑吃得鼻尖冒汗,两颊鼓鼓囊囊,虽然看起来毫无形象,却透着鲜活的生命力。
赵铮看着她狼吞虎咽的样子,冷峻的眉眼柔和下来,将自己碗里的卤片又夹了几片给她,“慢点吃,厨房里还有”
阮玲珑连吃两大碗,才心满意足地放下筷子,幸福地打了个小小的饱嗝。
她满足地喟叹:“太爽了,感觉又活力满满啦!”
“对了铮哥,你听说了吗?京城那边,好像有人在传,说天不下雨是因为皇帝不仁,要皇帝下什么‘罪己诏’呢!”
赵铮收拾碗筷的动作顿了顿,眼底掠过一丝冷峭的讥诮。
“罪己诏?”他嗤笑一声,语气平淡却字字如刀,“若真有用,秦皇汉武之时,何来大旱连年?不过是帝王无能,江山不稳,借鬼神之说安抚民心,又或是……有心人借天灾搅动风云的幌子罢了。”
阮玲珑一愣,随即眼睛亮晶晶地看着赵铮,满是惊叹:“哇!铮哥,你这见解,太犀利了,一针见血!”
她随即又蹙起秀眉,忧心忡忡,“不过,你说得对。如果干旱持续,再加上朝廷不稳,要是真的发生动乱……那天灾加上人祸,对老百姓来说,就是灭顶之灾啊。”
来自末世的经历让她深知,秩序崩塌后的炼狱般的景象。
赵铮沉默地点点头,深邃的目光望向北方沉沉的夜空,那里,就是风暴的中心。
同一片夜空下,黄府的书房灯火通明,气氛凝重。
黄天泽捏着几页薄薄的信纸,指尖冰凉。
信上寥寥数语,却勾勒出京城惊心动魄的乱象:庆王一夜头发全白,于金銮殿入狱;柳思琪神秘失踪,旱情绝收的消息如同野火燎原,“罪己诏”的呼声甚嚣尘上……
这一切风暴的中心,都指向那个一夜白头,就算在牢狱中,依旧搅动乾坤的男人:周衡昌。
黄天泽长叹一声,疲惫地揉着眉心。
他太了解这位庆王爷了。
文静,就是他唯一的逆鳞,是他冰封外壳下滚烫的岩浆。
如今龙困浅滩,逆鳞被揭,岩浆喷涌……这大周的天,怕是真的要变了。
黄天泽抬眼望向窗外后花园的方向,穿过庭院,文静的房间还亮着微弱的灯火。这尊大佛留在自己这里,简直就是在火药桶上跳舞!
“徐闻道啊徐闻道……”黄天泽对着虚空喃喃自语,带着无尽的怨念,“你倒是快点滚回来,把这烫手山芋接走啊!”
于此同时,远在千里之遥的一处荒僻村落。
徐闻道风尘仆仆,形容憔悴,望着眼前那个满怀希望找到的女子。结果,却只是一个眉眼与他女儿徐晓筱有几分相似的农妇。
希望如同被戳破的泡沫,瞬间化为乌有。巨大的失落和自责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
他踉跄着后退几步,仰头望着漆黑无星、同样干旱无雨的夜空,苍老的脸上布满沟壑般的痛苦,一声悲怆到极致的嘶喊冲口而出,在寂静的荒野中回荡。
“晓筱!”
“你到底在哪里?爹错了!爹当年不该逼你……爹可以解释!爹什么都答应你!你回来啊!”
老泪纵横,沾湿了他花白的胡须。旷野的风卷起他的衣袍,吹不散那深入骨髓的悔恨与绝望。寻找女儿的路,依旧漫长而无望。
51
第51章 水龙
◎如何证明她不是静儿和自己的孩子?◎
京城的空气,仿佛被无形的火油浸透,一点火星就能燎原。
街头巷尾,往日的繁华被一种焦灼的恐慌所取代。粮铺被一抢而空后,残破的门板在风中摇晃。
干涸的水井边,为争一桶浑浊井水而爆发的殴斗声,此起彼伏。
官差们疲于奔命,鸣锣示警的声音嘶哑不断。更远的州县,已有快马传来急报:赤地千里,饿殍盈途,暴民啸聚山林,打出“替天行道”的旗号,攻破了几处防守薄弱的县衙粮仓。
养心殿内,龙涎香也压不住那股无形的燥热与不安。
皇帝周胤面色铁青,来回踱步,脚下的金砖几乎要被他沉重的脚步踏出凹痕。
案头堆积如山的,不再是歌功颂德的奏章,而是各地告急、求粮、请兵的文书。
他猛地停下脚步,鹰隼般的目光射向垂手侍立,连大气都不敢出的司天监监正。
“说!到底何时有雨?!”
周胤的声音如同闷雷,压抑着即将爆发的雷霆之怒。
监正匍匐在地,额头紧贴冰凉的金砖,冷汗却早已湿透了官袍后襟。
他夜夜观星,比谁都清楚那片笼罩四野、仿佛亘古不变的“旱魃”星宿意味着什么。
两个月?
三个月?
甚至更久?
这答案一旦出口,他项上人头即刻就要搬家。可若不说……待谎言戳破,同样是诛九族的大罪。
司天监监正的牙齿打着寒颤,声音抖得不成调:“陛……陛下息怒!天象……天象示警……然……然天心仁慈,必不忍见万民涂炭。臣斗胆恳请陛下……亲登天坛,祈雨!陛下乃真龙天子,承天景命,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如此一来,必能感动上苍,降下甘霖,解民倒悬啊!”
他只能抛出这最后一块遮羞布,将烫手的山芋抛回给皇帝。
祈雨?
周胤心*中冷笑。
若祈雨有用,他何至于此。他目光阴沉地扫过殿角阴影处。
天牢的方向,仿佛有一双冰封的、充满恨意的眼睛在注视着他。
这一切的乱象,背后都少不了他那个好弟弟周衡昌的影子。散布旱情、煽动民怨、逼迫自己下罪己诏……
桩桩件件,都直指他这个皇帝失德!
一股暴戾的杀意涌上周胤心头。赐死他!一杯毒酒,了却所有后患!
这个念头疯狂滋长。
然而,仅存的理智死死拽住了他。周衡昌刚刚立下不世战功,打降北狄,万民称颂。此刻他若死在狱中,自己立刻就会成为史书上刻薄寡恩、残害功臣、逼死亲弟的暴君。
这污名,搁在自己身上绝对不行!
可若放了他?
更是万万不能!
放出这头被仇恨和绝望彻底激怒的白发凶兽,无异于放虎归山,后患无穷。
周胤思来想去,竟只有继续关押这一条路。至少,人在天牢,在他的眼皮子底下,翻不出太大的风浪。
至于那个失踪的柳思琪,周胤眼中闪过一丝冷酷。没了也好,正好让衡昌把满腔怒火发泄在这个女人身上,省得他再盯着自己。
天牢深处,周衡昌背靠冰冷的石壁,白发如雪。京城的风声鹤唳,民间的怨声载道,如同最动听的乐章传入他的耳中。
他嘴角噙着一丝冰冷的笑意,不着急,这只是开始。
“明珠……”周衡昌低声自语,冰封的眼底闪过一丝锐利的光。
如何证明她不是静儿和自己的孩子?
滴血认亲?
不妥,皇室血脉,岂能轻易验看。他需要一个更确凿、更无法辩驳的证据。一个能彻底揭开柳思琪和周胤虚伪面具的证据。
周衡昌的手指无意识地在粗糙的石壁上划动,一个大胆而危险的计划,在脑海中逐渐成型。
万里之外的西南方向,平安镇却呈现出一种奇异的,与外界恐慌截然不同的勃勃生机。
燥热的风卷过田野,掀起层层绿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