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有一个多时辰了。”日冕答。
姜逸心中微不可查地恸了一下,她抬步向门口去,日冕见状心中一喜,快步上前,打开正寝的大门。
柳腰腰跪得太久,周身早就麻木,唯靠着一丝信念支撑。他想的很清楚,姜逸不见他他就一直跪着,即便是晕死过去,他也不会退缩。
一束暖光倾泻而出,照在他身上,他身前的青石地砖上投下一个漆黑的人影。柳腰腰不可置信地眨了眨眼睛,看着那熟悉的轮廓,激动地抬起了头,果然,映入眼帘的是姜逸的面庞。
姜逸垂眸下视,她见过柳腰腰跪在她面前很多次,求她帮忙的,谢她大恩的,也有撒娇讨饶认错的,更有他埋首伺候的时候。但都不及这一次,屋檐下飘斜的细雨打湿了他逶迤在地的衣摆,一张俏白的脸,秀发半束,只用一只银簪别着,半幅发丝披在身后,腰臀处的发梢也沾染了水汽。周身颤栗得厉害,以至于都跪不正身子,只能拿手撑着身侧的地砖。一双带泪的眼,既激动又怯懦地看着她。
姜逸眼底滑过微不可察的一丝怜悯,ren住想要将他扶起来的念头,冷声道,“你不是死活要见我吗?你想说什么现在就说罢。”
柳腰腰ren着膝下针扎一般的痛,向前膝行两步,艰难地开口,“姜娘,我认真反省了。您委以重任让我管家,我却肤浅,骄奢淫逸不知事,既没有遵循您对我的三番四次的教导,也没有给小雁做好表率。”
“姜娘,我……,我真的都知道错了,求您看在我年纪尚小,不知事的份上,饶了我这一次吧。”
姜逸看着下方这个人,每一次他的话说的都很漂亮,冷声开口,“柳腰腰,这些事情我给你说过许多次,你也每每都说自己知错会改。可你哪一次是真正听进去了的?每每撒娇卖乖糊弄过去,过不了多久又故态复萌。”
“如今你又以年纪小不知事为托词,”姜逸轻嗤一笑,冷声道,“这话说的,倒像是我要把事情做绝了,执意不肯原谅你似的。”
柳腰腰见自己琢磨了许久的话,自己这副可怜模样,不仅没有让姜逸回心转意,反而惹得她更加烦心。心中着急万分,没了主意,豆大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一般往下落。他摇着头,“姜娘,不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姜逸冷眼瞧了他一会,温声开口,“好了,你执意要见面陈情,如今面也见了,你要说的话我也都听了。”
“夜深了,回去吧。”
柳腰腰见姜逸转身欲走,心中又急又伤心,顾不得姜逸会不会再生气,向前膝行一步,抬手就拉住了姜逸的下摆。“姜娘,就,就算看在之前的情份上,也给我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吧。”
姜逸没料到他还要玩这一招,抬手想要扯开自己的衣摆,“柳腰腰,放手!”
刚刚姜逸看向他的目光冷冷的,那双原本溺爱他的星眸尽是失望的情绪,以至于让柳腰腰觉得,此刻怕是他最后一次分辨的机会了。
姜逸也不知这个柔弱的男子此时哪来这么大的力气,几个拉扯间,衣摆是扯出来了,他却像个狗皮膏药似的,抱住了她的一只腿。
“不放,我不放,我放了姜娘你就再也不会理我了。”柳腰腰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姜逸不想和他纠缠,直了身子,垂眸道,“柳腰腰,你放心,姜府永远有你一口吃食,不会让你走投无路,流落街头。若是有一天你有了新的去处,我也不会拘着你,阻拦你的前程。”
“不……”柳腰腰得了这话,哭得更大声了,手上也搂得更紧,“姜娘,你打我一顿吧,你打腰腰一顿出气好不好,你别……”
姜逸腿上一空,她就瞧见柳腰腰晕了过去,直挺挺地倒向一边,姜逸连忙弯身去扶,“柳腰腰……”
柳腰腰昏死过去,任凭姜逸呼喊,他也没有一丝反应。姜逸将人靠在自己的臂弯中,抬手摸了摸他的脸颊额头。触手如冰,她又摸了摸他的手,果然也如冰锥一般。
姜逸高声吩咐侍儿,“还不拿件大氅过来。”
“是。”日冕立刻转身进了正寝,取来一件姜逸墨色的大氅,递到姜逸手中。姜逸单手抖开,将柳腰腰细小的身躯整个裹进大氅之中。又吩咐门房上的侍儿,“去请大夫。”
日冕瞧着姜逸将柳腰腰横抱进了正寝,心中一喜,紧步跟了上去。
姜逸将人放在正寝的床榻上,垂眸瞧着柳腰腰的脸,还是一丝血色也无,以前水润如花瓣的双唇,此时也干涸起了细小的裂纹和干皮。虽然晕过去了,双眉却蹙着。
她叹了口气,扬手拉过里侧的被褥,盖在柳腰腰身上,就这样定定地坐在床沿上,看着这张尚且稚嫩的面庞。
直到他面上渐渐有了血色,姜逸才移开目光,注意到候在床尾的日冕,她破天荒地主动问他,“日冕,你是不是也觉得我翻脸无情,太过绝情薄幸了?”
日冕连连摇头,轻声道,“不,奴才不敢作此想,公子他确实是太过骄矜了。”
姜逸错开眼眸看向尚熟睡的柳腰腰,并没有接话。
日冕看姜逸此时对柳腰腰尚有温情,于是低声开口,“公子他骄矜不假,但对咱们下头的人其实是很好的,只要是老实本分伺候,公子少有疾言厉色的时候,更不会无缘无故的打骂。奴才们以前庆幸自己三生有幸,能在姜府伺候,遇上您这样温润的主子。”
“后来柳公子来了,奴才们也高兴,主子您身边有了一个知冷知热的人,柳公子为人和shan,是个好伺候的主子。”
“你倒是肯替他说话。”姜逸看向这个平日里寡言少语的日冕,有些吃惊。
日冕屈膝跪下,双手交叠在地,以额触手,诚恳道,“主子恕罪,是奴才多嘴了,不过这都是奴才的肺腑之言。”
“起来吧。”姜逸说,“还有别的吗,你都说来我听听。”
日冕直起身子,小心斟酌着措辞,低声道,“奴才觉得,公子有些脾气不假,心地是良shan的。”
“哦,何出此言?”
日冕道,“年前有一次公子在府上逛园子,奴才陪侍左右,撞见了一个侍弄花木的侍儿,因为弄断了名贵的花种,正被管事罚跪责骂。公子见了出言阻止,又问了前因后果,原来是那侍儿家中父亲病重,一时没有银钱,请不到大夫,他做活的时候才恍惚,犯下大错。”
“后来公子不仅没有责罚,反而恩赏了银钱,让他先回家看顾父亲。”
姜逸点头。
日冕又道,“后来公子还吩咐下去,说凡在府上伺候的,家中若有急事,可预支工钱。即便是犯了错,只要是无心的,也要酌情宽宥,不得随意打骂。”
“奴才们自然感念公子的恩惠,所以奴才今夜才多嘴多舌,望家主恕罪。”日冕复又一叩到底。
姜逸听完这一大段话,她并不觉得日冕*敢为了给柳腰腰说情,而编谎话来诓骗于她,这事定然是真的。既然如此,那他独独针对那个叫彩环的侍儿怕是另有缘由。
柳腰腰没什么心机城府,心shan却懵懂无知,他跟在自己身边这些时日,姜逸早就将他的秉性底细都摸清楚了。
在这个世界,他这样漂亮又知情识趣的男子,会是一个很好的情人,或者说很适合做一个玩物。许多女人会对他趋之若鹜,但是不适合于她姜逸。若她想要一个这样的人,身边早就不知有多少个了,何必旷到今日。
再者,就如柳腰腰刚刚所说,求她看在以前的情分上,饶过这次。她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心中是有所动容的。毕竟燕好缱绻如斯,虽不至于让她为了他改变自己的心智,但她也不ren把他当做一个玩物来对待。
姜逸起身不再看床上的人,而是下视日冕,冷声吩咐,“你在这守着,大夫来看过之后,该开什么药开什么药,你带人仔细服侍着,他醒了若无大碍,就送他回胭脂苑。”
日冕没想到还是这样的结果,主子的决定他不敢置喙,躬身领命,“遵命。”
他看姜逸起身,又问,“主子,那您今夜歇在那里啊?”
“我去书房!”
姜逸撂下这句话便大步流星地走了,只留日冕仍跪在床尾轻叹,“时也命也!”
-------------------------------------
翌日
今日才初八,还没正式启朝,太女的课业也没正式开始,可姜逸却已经繁忙起来了。前两日刚在太女府上定下上献丹药的方案,今日就得定下新岁太女殿下的政绩。
在书房更衣的时候,姜逸想到这些事,不由得苦笑,这和以前上班有什么区别,年末写总结,年初写报告。除了要写自己那一份,还得替领导写一份更漂亮的。
收拾妥当之后,姜逸先在书房埋首半日,写了一份初稿。如今陛下仍然在位,太女殿下这政绩方针,自然只能延顺陛下的旧例,规规矩矩,不出错,不创新,就是最好的。所以这份报告其实不难写,因为基调的方针都是既定的,她只需措词精准得当,写的恢弘大气即可。这正是她所擅长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