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呀呀呀呀!使不得使不得,姜大人曾官高爵显,一时失意而已,何必如此,行此大礼,本官如何承受。”
  嘴上说着话,生生受了礼才将她扶起,姜逸心中有数,谦逊回笑,“您抬举下官了,前事已成过眼云烟,以后在雍州,姜某还要仰仗大人照拂呢。”
  “好说,好说,快请入内。”
  阴雨连绵,晚宴设在一个垂花厅堂内,四周竖起屏风,院内种了芭蕉,隔着半透刺绣的屏风,听雨打芭蕉,很是雅致。
  宾主落座,歌舞便起,郡守把酒看向姜逸,“姜大人,雍州盛产小麦,所以这里以面为主食,不似上京顿顿都是米饭。不知能用的惯吗?”
  姜逸看着眼前的薄饼,“回大人,下官出身乡野,幸好没有养出娇胃,什么都用的惯。”
  “那就好,请便。”
  空中遥遥碰杯,又说了些许客套话,姜逸便将话题拉到了水务上,“连日水患,大人必定劳心费神。”
  “是呀,堤坝上的水一天天涨,已经郡中河工不足,无赖已经抽调民众上坝锢坝了,本官天天也是为雍州百姓忧心不已,夜不能寐。”
  姜逸瞧她面色,眼下确有乌青,不过忧心百姓是假,担心自己的前程是真吧。贪污大家一起贪,大头还不是她这个地方官能拿的。但要是堤坝破了,朝廷必然问责,头一个拿的就是她这个综理河务的郡守。
  “治水最是苦差事,经年治水,河道太平并无功绩,可若是天意不佑以至水患,却是头一个遭问责,大人之难不可言说啊。”
  这话一下就戳中了王薇的心肝,深向姜逸看来,“大人不愧久在中枢,世事洞明。”
  姜逸提杯敬酒。
  王薇在心中琢磨了一会,放下酒杯后状若随口一问,“不知姜大人对此可有高见啊?”
  “高见并不敢当。”姜逸目光落在王薇案上,轻声道,“姜某在综理出行走了两年,今上用人不拘一格,但偏喜为民请命,能实打实做事的人。”
  王薇亮眼看来,“哎呀,姜大人细说。”
  姜逸拱手道,“大人日夜为民悬心,夜不能寐,消瘦了自己的身子,可大人这些操劳百姓不知,更传不到陛下耳中,于大人的官声怎有助益呢?”
  当地百姓都暗地里骂我是蛀虫,不告我的御状就罢了,怎会替我说好话!王薇转眸看向歌舞,“为人父母官,这都是分内之事,只是抽调民众上坝,百姓对我这郡守已有微词。”
  姜逸也看向席间歌舞,“下官有一事不明,大人为何独担这治水的风险?”
  “也无人能替啊。”王薇双手一摊,这种事情,上头的人撇的干干净净。
  “既缺人手,大人就该向朝廷请旨,姜某记得雍州是有驻军的,大将军王乃今上御姐慧王殿下。大人向她求援,派兵增援坝上,想来此等家国大事,慧王殿下想来不能推辞。”
  我怎么没有想到这个,王薇心头突跳,把慧王拉进来,要是有为难的抉择,就请她拿主意,拉着她一起背锅,早听上头说陛下有意收回分封在外的兵权,有了这个由头,说不定我还立功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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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宴至深夜,姜逸回衙门的时候已经过三更了,兰英打发了老仆,低声向姜逸禀报,“主子,柳氏在上京向大理寺投案,现也被流放往雍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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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说】
  这章是双更,剩下的明天补
  84
  第84章
  雍州郡守府
  后院,刑氏正同小儿说话就听侍儿禀报,“主君,前院宴席传汤面了。”
  雍州产名酒,雍州人也擅喝酒,正宴之上自有一套规矩,先上四碟凉菜,接着东家提酒开宴,喝着酒再相次上热菜,整鱼压轴,酒停之后上汤面。因此,只要传了汤面,也就到了散席送客的时候了。
  刑氏喜笑颜开,“今儿倒是难得,这应酬散的早,应当是上京客人不善喝酒。”扭脸吩咐侍儿,“也备上醒酒汤吧,家主用些胃里舒坦。”
  边上的王忻听父亲说上京的客人,觉得奇怪,开口问,“爹,上京又派钦差了呀?”
  “没有”刑氏看向儿子,笑道,“这刚将钦差送走一月不到,朝廷怎会再派。我昨儿听你娘说,是上京一个大官被贬到咱雍州来了。”
  “大官,多大的官啊?”
  “听你娘说年纪轻轻就官拜二品,比你娘还高两级,皇帝面前的红人,长得也是一表人才。她早听说了这号人物,本无缘相见的,谁知被贬来了咱这,这不,你娘专程设宴看看有什么过人之处。”
  王忻听得那句年纪轻轻一表人才,心头生了几分好奇,在他的印象里,雍州的官员,母亲的同僚,但凡有头脸的,都过了而立之年。其子女都能同自己议亲了。拉着刑氏的手,低声撒娇,“爹爹,我也有些好奇呢。”
  刑氏摇头,“白天还能远远瞧瞧,这天都黑了,你一个在室儿郎见外女像什么样子,你可别琢磨,要让你娘知道了非训你不可。”
  王忻瘪嘴,“娘最疼我了,才不会呢。”
  刑氏嘴角微扬,他这儿子生的标致,美名远扬,极得妻主喜爱,直作掌上明珠般疼爱,自己面上也有光。架不住儿子一个劲的晃他的手撒娇,刑氏松了口,“那你就随我一道去前院迎你母亲,只能隔着屏风瞧一眼,闹出动静,你的名声,你娘的脸面可不是玩的。”
  “这位知道啦爹。”王忻就知道爹爹一定会同意,打小他想要什么,爹爹就没有不允的,就是爹爹办不着,也要求娘亲去。
  怕闹出动静来,到了前院,进了游廊之后,刑氏便将撑伞的随从屏退,自己领着儿子慢慢靠近四角亭。四角亭四面立屏风,里面烛火旺,隔着屏风从外往里瞧清清楚楚,里面却不甚能瞧见外面。
  他们来的巧,王忻往里瞧的时候,姜逸正起身向王薇施礼,“多谢大人款待,江某不胜酒力,实在是露丑,先告辞了。”
  “哈哈,贤妹自上京来,喝不惯咱雍州烈酒实属正常。”她热络的起身相送,两步走过去勾住了姜逸的肩头,朗声道,“但你得多练,这雍州官场上没有海量,贤妹就是胸有千壑也混不开呀。”
  “是,嗝……多谢大人教诲,下官,下官回去就,就练。”
  “叫姐,贤妹别见外,叫姐。”
  端的是眸若星辰,面若冠玉,身姿挺拔,昳丽无双。喝了酒上了脸,面颊生红云在烛光的映射下,那双星眸更是美的夺魂摄魄。王忻心头漏跳,直看呆了。
  竟有如此风姿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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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柳腰腰已经走了五日,他穿的是苏绣的软靴,底子又薄又软,平日在府上穿的时候轻便舒适,但走远路就不适合。特别是官道多石子,连着走五天,薄薄的鞋底早禁不住石子的硌磨,脚底磨出了血泡,又被磨破,每走一步都是钻心的疼。
  又累又渴,浑身都痛,脚底已经痛的没有知觉了,柳腰腰木然的迈着腿,目光望向没有尽头的官道,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活着到雍州。
  好不容易挨到一处驿馆,押送的官差发令休整,柳腰腰咬牙坚持着进了院门,靠着最近的院墙席地而坐。说是驿站,可好饭好屋只有官差能住,他们是流犯,同官差的马匹往饮马在院子里一起锁着,头上有片瓦遮身,已经是万幸了。至于吃食,每人领到了一个豆饼。
  柳腰腰捧着豆饼,狠狠咬了一口,喂牲口的东西,又硬又糙,他吃的又急又快。实在太饿了。他吃着吃着,眼泪就下来了,一大颗一大颗,滴在豆饼上。
  他从小金尊玉贵的长大,后来到姜逸身边,用度上更精细了。即便是中间有在教坊司呆过,庄子上住过,可从没为吃食上发过愁,没在身体身受过累。原来流放的路这样长,这样苦。
  “哥哥的鞋底太软了,再这样走下去,只怕到了雍州,这双腿也废了。”
  柳腰腰寻着声音抬头,入目是一个面容稚嫩的男子,虽风尘仆仆,难掩姿色。他抬手摸了摸眼泪问,“你是?”
  “我姓云,你叫我骦雁吧。”骦雁蹲下身子,仔细瞧着柳腰腰的脚,从自己衣裳下摆扯出一大块布来,“鞋底都快磨破了,得用布包起来,我听说离雍州还有七八日的脚程,一定不能让鞋底破了。”
  柳腰腰见他一边说话,一边将自己两只脚用布缠好,小声道,“谢谢你。”
  “都是同路人,互相照应是应该的。”骦雁苦笑,“看哥哥气质不凡,必出身不凡吧,怎么落到这田地了。”
  自己将姜娘连累的丢官罢爵,她看自己也生厌,从两相缱绻到无话可说。柳腰腰没脸再提姜逸,愣了许久才道,“我原是官眷,母亲犯事,所以被判了流放。”
  这原本就是他的命数,只是侥幸遇上了姜娘,再偷得了一段欢愉安康的日子,现在一切又回到了原点,那段时光就当是一场梦吧,现在梦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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