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若要取楚琰性命何必等到今天,一直没动手的原因不就是看在摄政王的面子上。
他心里酸涩得很,只觉得胸中满是郁火,又不愿在两人面前失态,下颌紧绷着,目光一错不错地等着顾轻回答。
“顾轻,卡戎寨失守,这事你该给朕一个解释。”暗卫带着最新情报来时,楚琰几乎以为是边境军另一种含蓄又直白地威胁——摄政王若真为了富贵荣华通敌叛国,为何大部分时间停留在最危险的战场。
以摄政王的身份何必在艰苦的边境与敌军们浴血奋战,凡是冲在第一线?
边境军由顾轻一手提拔组建,深深烙印着顾轻的行事风格,故意谎报或是暗中设局给皇城压力也未可知,楚琰刚这样想,就收到第二份从柳城传来的密信,摩可的名字频繁出现在边关战报中。
国不可一日无君,理智告诉他需要尽快回到皇城,但他从小到大都没能任性过,尤其这一次,一旦就这么回去,也许会后悔一辈子。
楚琰选择放纵一次,没看到人的时候,他设想过两人见面的第一句话,也许顾轻已经想通了,明白只有向他献上忠诚,彻底低头才有可能活下去。
然而与对方目光接触,就知道那只能是他的幻想,袖中的手紧握成拳,楚琰有些失望。
“边关战事爆发,你不去处理,我也想问问你究竟想做什么。”顾轻淡然道:“卡戎寨乃是通往大启腹地的咽喉要道,袁不破身死,朝中已无人能阻挡摩可进攻,朝局动荡之际你却出现在了这里。”
顾轻的目光如寒潭般冰冷,直直地射向楚琰,楚琰被看得浑身僵硬,几乎以为又回到皇兄重病,传出他将即位的那一天。
那是个下雨天,乌云密布,豆大的雨点砸在地上。
他跪在文心殿外求皇兄收回成命,膝盖浸泡在冰冷的雨水中,脸上的水珠分不清是唯一亲人即将离世的哀伤之泪,还是筹谋多年终于要得到那个位置的喜悦泪水。
明安站在一旁,手中拿着手帕,想递给他却又不敢。
他为做戏硬生生跪了五个时辰,下半身已经麻木得失去知觉,正要起身,回去思索下一步如何走,抬头的瞬间就看到一个人站在窗边看着自己。
那时顾轻的眼神也和现在一样,双眸不含丝毫感情,淡漠地表情仿佛世间没有什么人与事能让他放在心上。
摄政王神秘莫测,朝中无人不知,看人时好像能看穿人的灵魂,楚琰被雨水冻得浑身发抖,心虚地移开视线,大脑飞速运转起来。
文心殿来来往往的朝臣和太医从他面前走过,楚琰眼里却只有窗边那人,他不知对方何时到来,是否注意到自己勾起的唇角,哀恸之下的那一丝愉悦。
对方就那么看了他好一会,像是单纯地打量一件看不清价值的货物,带着一股漫不经心,和一点点好奇。
楚琰一度将其视为屈辱,平日遇到他却越发小心谨慎,那个居高临下地眼神他永远忘不了。
“卡戎寨地势险要,易守难攻,若不是内部出现了叛徒,北漠军队很难轻易攻破。”楚琰环顾一圈小院,凉薄的眉眼带着掩不去的杀气,沉声问:“你曾说过永远不会背叛大启,朕还可以相信你吗?”
随着他话音落下,摩耶那则微微后仰,双手抱臂,眼神深邃,让人捉摸不透他的想法。
半晌顾轻才回答:“我还说过有袁不破在,卡戎固若金汤。如今卡戎被破,又和摩耶那的人脱不了干系。与其听我一人辩白,不如亲自去边境看一看,眼见为实。”
朝中鲜有人敢撺掇皇帝往战场跑,落到外界耳中,又是摄政王狼子野心的一大明证。
身为反派事事被主角怀疑,顾轻已经习惯了,耳边响起机械的进度提示音,他面无表情地想,早知道只需要嘴上示弱或者态度软和,进度也会上涨,赎罪过程跟儿戏一样,这真的是主神发布的二次任务吗?
不过每个小世界都有他想证明的事,也只有这里,彻底没了主神窥伺,系统也在意识海沉眠,才能让他旁观所谓的赎罪任务究竟有何含义。
站久了身体有些吃不消,他倚着窗沿,忽然随口一问:“你是谁?”
摩耶那听到这话,目光晦暗如渊,同样的问题顾轻才问过他,他以为顾轻是提醒他不要忘了自己的身份,故有此一问。
显然他理解有误,那么顾轻问楚琰的意义在何处?
大启皇帝昼夜不停带着暗卫赶路,只为了来这里手刃大启的罪人和仇敌,没有丝毫犹豫手软,行事做法已经符合他的身份,用不着多次一问。
他突然转过身仔细端详楚琰的容貌,眉色漆黑,鼻直唇薄,整个人都透着薄情寡义,生性凉薄的味道,却像极了一个人。
那一瞬间,窒息感如潮水般涌了上来,摩耶那只觉得呼吸都变得困难:是了,楚瑄乃是他一母同胞的兄长,再也没有更相似的人了。
所有事情仿佛都解释得通了。
楚琰仍沉浸在那场大雨里,顾轻突如其来的问题让他措手不及,等明白过来,又罕见地沉默,反应和摩耶那一模一样,他不至于忘了自己的身份。
他看了顾轻一眼,眼神颇为沉寂:朕自然知晓。”
“朕不会忘记对父皇,对母妃的承诺。”
摩耶那不知他承诺过什么,只听到外面簌簌声响起,一场恶战就这样草率地落下帷幕,而小院则多了一个碍眼的人。
◇第75章
那晚之后,村子里悄然多了一个身影,村民们却默契地选择了沉默,仿佛一切如常,没人提及三人身上与这宁静村落格格不入的气息。
小院里,孩子们的身影日渐稀少,只有少数几个胆大的孩子结伴蹑手蹑脚地溜进来,缠着顾轻继续讲述大将军的故事。
孩子对外面的世界有着天然的好奇心,顾轻看着他们懵懂的神色,忽然觉得或许自己做错了,告诉这些天真活泼、以为世界就这么大的孩子外面的精彩,在他们心中种下向往的种子,未来的命运轨迹便变得难以捉摸。
摩耶那外出采药的时间愈发频繁,每次归来时夕阳已近西山。
他背着空荡荡的背篓,脚步沉重地踏入门槛,脚上沾满了泥土,手臂上也不时添上几道新的擦伤。
楚琰通常只是淡淡地瞥他一眼,便径直走向背篓,仔细翻找着里面的成果。他虽不识草药却固执地认为那些定是蚀骨散解药所需的药材之一,暗地里越发着急。
表面上他显得从容不迫,实则白天处理完朝廷紧急密信后,暗中不断加派人联系北漠,誓要抢在摩耶那之前拿到蚀骨散的解药。
只有这样,他才能向顾轻证明自己是真心实意想要他留在大启。
还有那只蛊,那是他母妃进宫时贴身侍女所培育,如今侍女已随一些秘密长眠地下,要找到解蛊之法,唯有请出侍女的家人。
那家人因用蛊救人又害人,被族人追杀流落到大启,是楚琰外祖父救了他们。那家人性子古怪却也懂知恩图报,便让家里的小女儿以侍女身份陪着楚琰母亲一起进了宫。
宫里处处是要人命的地方,那家人听说过几次贵妃出事全靠侍女机智化解的消息,便隐姓埋名断远遁江湖去了。
要在茫茫人海中找到十几年前仅有一面之缘的人,谈何容易?
楚琰心底明白,却不愿放弃,他的也不敢放弃。
自从得知柳城被迫,卡戎寨被屠杀的以来,他想了许多,有关大启江山,有关儿时被皇兄欺压,还有母妃死前的凄惨模样。
然而,最多的还是顾轻。
或许是那一晚顾轻静静站在窗前的身影与五年前莫名重叠,一些尘封的记忆逐渐清晰起来。
这半年,仿佛一场昙花一现的梦,如今醒来,他才惊觉诸多事情不对劲。
首先顾轻这半年里的行事作风判若两人,从前他总被压制得喘不过气,无时无刻不在期盼顾轻最好死在战场上。
众目睽睽之下的死亡,才是解开他枷锁最安全的方式。他也这么做过,但从来没有成功。
其次便是他一时被胜利冲昏了头脑,那些密信为何会成为确凿的证据,他比谁都清楚。院子里的三人或许也都已心知肚明,这让他面对两人时总有些心虚气短。
皇帝怎么会有错?皇帝不会错,错得只能另有其人。楚琰心底也不觉得自己有错,他是皇帝,不是讲究公平正义的判官,他唯一做错的便是不够心狠果决。
另外则是当事人也没有计较,他便心安理得地逃避,仿佛这样便能让自己心安。
而顾轻入狱后到如今所展现的态度,更让他感到极其不解,那个结党营私、喜好权势、意图谋反的摄政王,竟然喜欢隐居生活,教教书,讲讲故事,偶尔在村里走一走,逗逗看门护院的大黄狗,脸上平和又宁静。
当他处理完密折出来,听到顾轻给孩子们讲的那些故事时,第一次深深认可了摩耶那的那句“你以为你有多了解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