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他跟随顾轻身边三年,当了三年的好学生,凭着几封书信临摹出与顾轻一模一样的字迹,掌握顾轻平衡与操控群臣的手腕,也暗自收买策反顾轻身边诸多人。
  当老师的教得不算尽心,学生却聪慧好学,楚琰仿佛有种无师自通的天赋,权谋算计他学得极快。
  看着曾经屹立在朝堂的人自以为掌控所有,实际上下面已经分崩离析,楚琰每每想到便自得无比,觉得自己赢了这个人。
  然而,在院子里懒洋洋讲故事的男人,却用实际行动告诉他——那只是这个人无数面中的其中一面。
  那些洋洋自得,暗地嘲弄,顾轻根本就没放在心上。否则,为何对中蛊一事连问都不问?
  皇帝生性多疑,楚琰怀疑过对方讲述那些故事另有目的,暗自准备并期待顾轻能与他坦诚相待地谈一谈。
  然而,等到王猎户又送来一次草药,也没等到他主动提一句。
  顾轻已经很久没和他说过话了,他迫切想要打破两人间无形的壁障。
  自从他住下以来,顾轻不仅将他视作空气,连摩耶那也遭到嫌,顾轻单方面无视了碍眼的两人,偏偏两人还没有任何办法。
  打一场吧,虽然趁着顾轻睡着,懂医术的暗卫来看过顾轻体内内力滞涩,不是二人的对手,但他不敢轻易冒险。虎视眈眈的摩耶那在一旁盯着,一着不慎就彻底把人往北漠推去。
  强行捉拿回去?古兰边境万一当真倒戈,加上朝中必然还有隐藏的摄政王派,楚琰为了大局不能也这么做。
  于是,在朝中苦苦撑着局面的易臻大人收到了一份言辞恳切的密信,差点失手把送信的暗卫掐死。
  夜里,顾轻受不了摩耶那的软磨硬泡,将味道越来越一言难尽的药一饮而尽。
  他皱了皱眉,拒绝了摩耶那一起下棋的邀请,房门一关便躺床上闭目养神。
  这几天他睡得时间比醒的多,晚上精神奕奕,半点睡意没有。
  耳边不间断地响起进度提示音,上涨幅度是对他最无声的讽刺。他稍微泄露点心思,配合白天讲的故事,楚琰那颗充满仇恨的、坚定的心竟然就出现了波动,甚至没有任何实质性的歉意或者付出行动。
  不对劲的预感愈发强烈,顾轻已经决定不能坐以待毙。
  既然实验开始,那就彻底控制好变量。他决定更换一个比这里更危险、更现实的实验环境,探一探赎罪的本质。
  *
  黄一跌跌撞撞地从溪水间挣扎着游上岸,寒风中少年瑟瑟发抖,溪水映出他惨淡乌青的容颜。
  他嘴唇发紫,身体颤抖,蹒跚着向前走去,赤裸的脚板已经磨出几个血泡,走在坎坷道路鲜血淋漓,叫人不忍直视。
  顾轻最终看不下去,勒住马缰,翻身下马,从马鞍上取下一件衣服,轻轻抛给黄一:“马上要到下一处城镇了,你想清楚了?跟我出来后,就再难回到村里。”
  一腔孤勇不计后果的少年舔了舔嘴唇,湿润了眼角,“我不会后悔,爷爷说爹一走就再也没回去过,我一定要去找他,爷爷活不了多久了,我不想让爷爷留下这个遗憾。”
  死不瞑目是黄一最近新学的词汇,他觉得这个词用在爷爷身上,对一个老人来说太过残忍。
  再说他也很羡慕王琦有爹爹,他也想要有个爹爹,最好和顾先生一样,能教他读书认字,讲故事,还会和他们玩很很多从来没有听说过的游戏。
  顾轻微不可见地叹了声气,对着忐忑又满怀期待的少年示意:“出去之后不可自作主张,至于你父亲……就看你们有没有缘分了。
  “我一定会听话的。”黄一眼眶泛红,迅速地说道,唯恐顾轻改变想法。
  顾轻看了看另外两人,面无表情地伸出手:“上来吧。”白马看见主人邀请脏乎乎的小孩,立刻打了个响鼻。
  顾轻安抚似地拍了拍马背,手腕一用力,却带来一阵钻心的疼,冷汗瞬间就下来了。他强忍着痛意,没有表现出来。
  黄一忍着另外两人不悦的视线,紧紧扯住马鞍,生怕掉下去。
  他浑身僵硬着,高大的背影阻拦住他大部分视线,却提供了源源不断的安全感,怦怦跳动的心逐渐平静了下来。
  一行人从清晨出发,直到看不见连绵起伏的山峰,路过荒芜的田地,穿过贫瘠的山林,终于到达浣城地界。
  选择浣城是顾轻的决定,摩耶那本就约定与下属在浣城汇合,自然不会有意见。
  楚琰生了好大一场气,不过没人理会皇帝的冷脸,黄一则连浣城在哪里都不知晓,跟着顾轻离开的时候他就知道自己能依靠的只有自己。
  三人快马加鞭到达城镇,时渐天寒,路上的人都纷纷穿上了厚重的衣服,却不影响往来的喧哗和热闹。
  进城后,摩耶那率先离开,鹞鹰在空中盘旋一路,巴特尔已经等不及了。
  其后是迫不得已必须要离开的楚琰,赶路不方便处理朝堂政事,已经积压了两天,朝堂对边境战事的处理需要皇帝的点头。
  两人走后,黄一牵着马,跟着顾轻进了城里最大的酒楼。
  为了赶路,一行人吃了两天野果,黄一看到香喷喷的饭菜就忍不住咽口水。
  顾轻点了一壶酒坐在窗边,小口小口地喝着,他内力滞涩无法动用,眼神却很好。
  北漠的鹞鹰和皇宫独有的飞鸽时不时从空中略过,而街道上的小摊贩高声叫卖着精巧的小玩意,视线却有意无意与顾轻对视。
  顾轻抿了一口酒水,瞥了一眼风卷残云的黄一,淡淡道:“吃快些,吃完就该启程了。”
  “不等阿大先生和楚大哥了吗?”黄一咽下满嘴食物,含糊不清地问道。
  “不等。”
  ◇第76章
  浣城地理位置四通八达,水路和陆路航运皆极为便利。黄一去牵马时,一眼便瞧见马鞍上挂着一个巴掌大的布包,那布料粗糙得很,灰扑扑的颜色,在这马厩中极不起眼。
  黄一好奇地凑近,双手小心翼翼地打开布包,竟是满满一袋碎银子。自小在村里长大,他见过的只有铜板,银子还是进入城镇后楚琰交给他的,吃饭时他已见识到小小碎银的巨大用处。
  他瞪大了眼睛,嘴巴微微张开,满是惊讶,手指捏紧这包银子才发觉布料摸起来舒适柔软,左右张望一圈,马厩里只有顾先生的马正傻乎乎地嚼着干草,也不像是别人落下的。
  黄一满心疑惑地牵着马出来,捧着钱袋子递给顾轻。
  顾轻只淡淡地扫了一眼,便将钱袋子丢给黄一,神色平静地说道:“既然你要跟在我身边,以后路上吃饭住店的任务就交给你了。”
  黄一手忙脚乱地抱紧怀里沉甸甸的布包,脑袋还没反应过来,耳旁又传来顾轻清朗的声音:“现在去找一艘上船,要两间上房。你不晕船吧?”
  黄一不知自己怎么就稀里糊涂地上了船,还住进了最豪华的三楼房间。一路上,众人看向他的眼神都恭恭敬敬,一口一个“少爷”地喊着。
  可他却丝毫高兴不起来,心里直犯嘀咕,宁愿在水里游也不愿意坐船。刚启航他便吐得天昏地暗,脸色煞白,整个人仿佛丢了半条命,比顾轻看着更像是即将命不久矣。
  顾轻倚在窗边,慵懒地撑着下颌,唤来人将黄一绑在三楼栏杆边。黄一此时就像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手脚无力,根本无法反抗。
  不知情的路人还以为两人是父子吵架,看着病恹恹却俊美无比的男人,只觉得他狠心无情,对付晕船的法子那么多,何必选择捆住孩子这么残忍的方式。
  也有人看不过去,壮着胆子来劝,顾轻充耳不闻,他常年身居高位,即便不说话,那股与生俱来的气势也足以将人劝退。
  渐渐地大家也不敢再多说什么,路过他们的房间便指指点点。黄一听着众人口中“狠心的爹,可怜的儿子”,只觉得羞愤交加,脸涨得通红,头都快低到地上去了。
  一开始,黄一并不明白顾轻这么做的理由。后来才反应过来,是自己一路上不止一次恳求顾轻,表达自己想要修炼武功行侠仗义的心愿,却往往被楚琰打击得体无完肤。
  可他没有放弃,依旧锲而不舍地碎碎念,在船上吐得天昏地暗的时候也不放弃扎马步,弄得屋里砰砰作响,终于把隔壁的顾轻惹烦了。
  反应过来自己被绑的原因后,黄一一下午都乖巧地被绑着,既不挣扎也不吵闹,只是看到顾轻出来就用充满歉意和忐忑的眼神望着他,那眼神仿佛在说:“先生,我知道错了。”
  顾轻看着这样的黄一,深深觉得自己带了个麻烦出来。他揉了揉眉心,无奈地叹了口气,到了晚上把人放了下来。
  黄一没站稳,直接跪了下来,眼神却坚毅地望着顾轻,张了张嘴刚想说话:“顾先生,我——”
  话没说完被顾轻拿出的东西打断,那是一把小木剑,雕刻得不算精细,用来哄哄小孩刚好合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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