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黄一脸上瞬间满是惊喜，眼睛亮晶晶的，大声喊道：“老师！”
顾轻略一皱眉，到底没反驳他，只是神色淡然地看着他，缓缓说道：“我从不收徒，晚饭过后，教你剑法。”
黄一天赋平平无奇，却极为认真。他双手紧紧握着木剑，一遍又一遍地练习着，眼神始终明亮又兴奋，仿佛不知疲惫似的。
也许是受到他的感染，又或许是见到他的恒心毅力，顾轻在记忆里挑挑拣拣，找出几部早已失传的心法传授给他，至于未来能走多远，全靠他个人领悟。
商船原本的目的地是柳城，后来传出北漠四皇子攻破柳城的消息，商船立刻改了方向。顾轻花了一大笔钱让商船继续原定计划。
老板走南闯北练就了一双好眼力，明白得罪不起面前这位，又见有大笔银钱可赚，咬着牙同意了。
黄一自然高兴不已，在船上有人伺候，有足够多的时间练剑，还能从走南闯北的商客嘴里听到许多故事，对刚出远门的黄一来说新鲜又惊奇。
只是每日演示剑法时，他总能感觉到顾先生似乎心情不太好，想到船上商客闲暇时说起北漠骑兵和齐朝军队正在边关肆虐，他也开始跟着担忧两人的安全。
柳城被破的故事他听了许多版本，无论哪个，他对宁死不降的将军和城主都无比钦佩。又得知北漠人为了震慑柳城百姓，把将军及其下属和城主一家人的尸体从死人堆里挖了出来，吊在城主府门口日日暴晒，还放言要让柳城像卡戎寨一般被屠杀殆尽。
黄一听得义愤填膺，双手紧握成拳，恨不得立刻飞到柳城，将那些北漠人统统赶回草原。
少年人脸上的激愤逗笑了聚在一起谈天说地的商客，其中一壮汉咬着肉，含糊不清地道：“连小孩都有保家卫国之心，那本该守卫边境、保护百姓的边境军却又在干什么？为了一个通敌叛国的主帅竟然按兵不动，与朝廷作对，这些人……”他摇了摇头，眼神黯然，战乱一起先遭殃的总是普通人。
“老莫，慎言，我听说是朝廷并未真的处死那位，说不定有什么隐情。”
另一位胡子拉碴的瘦高个轻蔑一笑：“皇帝和摄政王互相争权，死的却是卡戎寨和柳城的百姓，柳城那位自绝而亡的黄将军我曾远远见过一面，是个好将军。”
“是不是好将军与我们有什么关系，只可惜刚和新罗谈好的生意，是做不成了。”另一头戴布巾的男人失望地说着。
挤在这些商客中的黄一见听不到新的故事，他对这些人嘴里的皇帝和摄政王不感兴趣，便回到三楼继续练剑。
下人将晚饭送到门口，黄一才收剑端着食物敲开房门，吃饭的时候他闲不住，喋喋不休地说起他一天的收获。
顾轻在他提起剑招的时候会微微点头，指点两句，其余时候多数只静静听着，神色淡然。
黄一早已习惯顾先生寡言的态度，翻来覆去地说完，又表达一番对他们两人单独去柳城的担忧。
他悄悄打量顾轻的神色，只见顾轻神色平静，既不打算改变决定，也不说去柳城做什么，黄一心下一阵失望，失望之余更加焦虑，眉头紧紧皱着。
楼下有个豪爽的胡女商人，碰见他去楼下端饭食总是打趣他们最好换个方向，说北漠人残忍血腥，手下士兵荒淫残暴，碰见长相好的无论男女统统送给他们的四皇子当做加官进爵的筹码。
黄一吃饭的时候，眼睛直直地盯着对面那张说不出缺点的脸，焦虑得晚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他既担心前方未知的道路，又有一层隐晦的担忧——近来常常听到断断续续的咳嗽声，阿大先生留下的草药已经许久没有煎过。
“讳疾忌医”四个字在他脑海里转了又转，却不敢说出口，但他实在很担心饮酒越发放纵的顾轻，唯恐他和爷爷一样撑不了多久。
偶尔看见天空盘旋的飞鸽与鹞鹰，黄一只恨自己没把弓弩带出来，否则一定打下一只，悄悄给阿大先生或者楚大哥报信。
商船到达柳城附近一个港口时，沿岸是个阴沉沉的天气。街边店铺紧紧关闭，门板堵得严严实实，空荡荡的街市上见不到一个青壮劳力，只有几个目光呆滞、面有菜色的妇孺，呆坐在门口，露出的半扇门里散发着阵阵血腥味。
整条街除了少数将士来往的马蹄声，竟几乎听不到别的声音。人们冰冷而麻木地看着他们。
行走在这样的漠然目光里，黄一感到头皮发麻，下船之时的兴奋被城内哀鸿遍野的景象驱散，取而代之的是满腔气愤。
“先生，我们不能帮帮他们吗？”黄一看着许多和爷爷年纪相仿的老人，尽管他并不认识这些人，却依然感到一阵莫名的悲凉，眼眶微微泛红。
“怎么帮？”顾轻淡淡地问道，神色平静如水，仿佛所有的苦难都不曾入他眼。
黄一一怔，抬头仰望在他心中无所不能的顾轻。他鼓起勇气，豁出性命才跟着他离开深山，一路上的相处让他对顾先生极为信任。
可此刻这不带感情的一问，却让他感觉到一股冰冷，尽管顾轻的神情依旧淡淡，声音也和平常教导他武功时没有变化，依然让黄一感觉到冷意。
“那些将士……还在抢掠，我们可以去救下城里的普通人。”黄一嗫嚅地回答，尖叫声就在几条街外响起，他们进来之时不断有哀嚎惨叫传来。但顾轻没说去救人，黄一也不敢自作主张。
顾轻看了他一眼，黄一整张脸憋得通红，双手紧握，大声说道：“我学武功就是为了保护爷爷，保护村里的人不被人欺负，这里的人和爷爷年纪差不多，我想帮他们。”
他想起自己拜师时说的行侠仗义，不禁心中忐忑。他其实没有那么远大的抱负，只是想找到爹之后带着爹去见爷爷最后一面。
若爹愿意留下，他们一家便幸福地生活在一起；若不愿意，他也不强求，他会留在村子里保护大家一辈子，少年早已做好决定。
“先不说你刚学武功才几天，能不能打得过北漠骑兵，我问你，这一次你帮了他们，下一次呢？下下次也有人救他们吗？”
顾轻语气有些不耐烦，他取下腰间的酒壶拧开，喝了一口酒，心情稍微好了些，继续说道：“这世上，人人皆念菩萨保佑，那菩萨念什么呢？”
他看到黄一带着茫然的眼神，突地一笑，那笑容却有些意兴阑珊：“我跟你一个小孩子说这些做什么呢。你想做什么就去做吧，不过后果需要你自己承担。”
黄一想到了重病在床的爷爷，心中犹豫着不知如何是好。此时耳边传来一道声音：“菩萨还能念什么，当然是念‘菩萨保佑’。”
“阿大先生，你怎么也在这里？”黄一欣喜地喊道，眼睛瞬间亮了起来。
摩耶那微微一笑道：“这里现在是我的地方，我当然会在这里。”目光看向顾轻，他叹道：“你想甩开楚琰不难理解，可我对你还有用处，你不该停药还放纵自己饮酒的。”
顾轻面色不变，当着他的面与又饮下一口酒，语气出奇的冰冷：“摩可呢？他和你做了什么交易，甘愿将柳城这么大的功劳拱手相让。”
“他听说摄政王前往边境，害怕摄政王为了心腹袁不破找他报仇，摩可武功平平，为了不步我的后尘成为北漠笑柄，自愿退出战场。”
“先生，阿大先生……”黄一寻着一个间隙插话道，眼神中满是急切。
◇第77章
阴云沉沉，柳城被一层厚重的阴霾所笼罩，风中夹杂着沙尘与不安的气息。
摩耶那突然开口，打破了沉默：“黄一，顾轻对你如何？”
黄一闻言，急忙道：“除了爷爷，再也没有比先生对我更好的人了。”他的声音中带着一丝感激。
摩耶那微微点头，目光深远：“那好，我便替他说了，求人不如求己。他们身处边境，兵祸战乱是避免不了的。故土难离，只要这里还有战乱，只要北漠和大启纷争存在，你永远救不了他们。”
黄一一时呆愣，说不出话来，少年依稀明白其中的道理，但让他什么也不做，又过不了心理那一关。
他迟疑了许久，终于鼓起勇气：“能救一个是一个，那些大官们不在意普通人的性命，总有人愿意去管。”一边说一边偷瞄顾轻的神色，希望能获得信任之人的肯定。
摩耶那仔细打量赤忱的少年人，笑了笑没在说什么。
顾轻沉思片刻，神色平静如水，缓缓从袖中取出一把小巧精致的匕首，递给黄一：“这把匕首送你防身，算是你这几天替我买酒的报酬。”
匕首表面纹理模糊，却能看出主人对其的珍视，剑柄处镌刻的蓝宝石深邃而明亮。
言语间，黄一竟听出分别的意味。他听到前半句还很高兴，觉得自己终于有武器在身，可以去救人了。可听到后半句，眼圈瞬间红了，声音带着哭腔：“先生……”他想说自己不救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