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下定决心之事就不要后悔，去吧。”顾轻明晰了黄一的无措，清凌的嗓音带着一丝鼓励地笑意，徐徐开口：“我在城主府等你三个时辰，过时不候。”
“谢谢先生！”黄一弯腰行了个礼，双手郑重地接过匕首，然后飞快地钻进巷子里。
顾轻看着他欢快的背影许久，眉头微微皱起，眼神中闪过一丝质疑，似乎在思考自己这个决定是否正确。
摩耶看着他的背影，问：“我不明白，你明明知道他是——”
顾轻抬手制止了他下面的话，神色依旧无动无衷：“我做过的事，从来不会后悔。”
他收回视线，转身朝着城主府方向而去，鼻尖仿佛能嗅到那股泛着恶臭酸腐的肉味，眉头皱得愈紧。
摩耶那跟在他身后，只能看到他的乌发之下半张轮廓优美的侧脸，视线往下，丝丝缕缕蔓延的毒纹与冰雪般的面容相映，宛如修罗。
他眸光逐渐由淡转深，话语里带着翻腾的焦虑：“楚琰此时已进城，摩可临走前给了他一枚解药，他们两人暗中已经达成合作，顾轻，我必须要马上启程，赶在他之前回到皇都。”
“慢走。”顾轻语气平淡，听不出半点感情，来则来，去则去，合则合，分则分，仿佛世间万事皆无法在他心中激起涟漪。
摩耶那听到犹如送客的两字，胸膛内气血翻腾，当下眼睛通红，拔出弯刀就要强行带走他。
闪烁着寒光的弯刀被一枚袖箭击中，摩耶那手腕被震得一麻，后退一步，难以置信地望着顾轻。
“你的内力恢复了？”
顾轻却并未看向他，而是对隐于暗处的人说道：“我已经不再是你的主子，你自由了。再跟着我下场便如此刀！”
暗处的身影晃了晃，犹豫几秒，黯然转身离开。
摩耶那突然反应过来：“这一路谢沉都跟着你？他的武功果真是你亲自教导，我和楚琰竟然都未发现他的存在。”他心中震惊，如果这一路顾轻想要做些什么，那他们岂不是毫无防备。
顾轻捂着嘴，低低地咳嗽两声，手心里一片黏腻的猩红。摩耶那看见，酝酿的疑问与惊骇立刻被抛之脑后：“我带你去见巫莞。”
说完不容顾轻拒绝，两指一点，顾轻连说话的机会都没有，便被他带着离开原地。
地上的弯刀过了很久才被另一匆匆赶到之人捡起，楚琰没想到自己还是来晚了一步，立刻派出暗卫全城搜捕。
要从柳城出去必须经过卡戎寨，而卡戎寨已经被边境军接手，摩耶那不会选择那条路，那么他们就一定还在城里。
*
“殿下。”巫莞轻叹了一口气，吐出让摩耶那如坠冰窖的话，“此蛊，无解。”若只是蚀骨散，巫莞尚有方法延缓，等回到皇都运用特殊方法也可压制毒性。
但眼下蛊毒和蚀骨散互相交缠已经侵入心脉，大罗金仙也难以救回。
巴特尔看摩耶那面色难看至极，瓮声瓮气地说：“殿下，大启皇帝在城里展开搜寻，四皇子的暗子已被尽数拔出，我们必须要尽快离开。”
“出去！”一向镇静的太子殿下出神地望着眉目紧闭的男人，他何尝不想立刻走。
闲人顾轻可以有，闲人摩耶那却不可能出现，他身上始终有着责任与自己要去完成的野心。
“巫莞，蚀骨散的解药留下。”
巫莞从袖中取出解药放在桌边，劝道：“殿下，蚀骨散发作时犹如遭受凌迟之刑，既无药可救，不如让摄政王少些痛苦。”
她的意思在场之人都明白，摩耶那最清楚毒性和蛊毒相继爆发起来有多么痛苦，他这一路亲眼见到过，即使顾轻心智坚毅，也常常发出细微的痛呼。
巫莞的话像一把刀扎在他心口，右手一道劲气打出，巫莞旁边的凳子咔嚓一声，四分五裂，“闭嘴！”
巫莞还要说些什么，被巴特尔眼疾手快拽出门。到了门外，巴特尔压低声音：“你明知道殿下的心思，何必捅破。”
“正因知道我才如此建议，殿下本就因边关不利屡次受到大王责难，现在又不顾一切要救他，不惜和四皇子合作也要从大启皇帝手中得到蛊毒解药。沉迷情爱只会害死殿下自己。”
他爱的那个人，无心无情，给不了殿下想要的，注定没有结果。
巫莞一直追寻效忠的君王应该是征伐天下的豪气霸主，而非此刻理智尽失的失意男人。
巴特尔和她相识多年，十分了解她，担心她自作主张，劝道：“若能救回摄政王性命，再加以控制手段，哪怕大启和齐朝联手也不足为惧。”
巫莞撇撇嘴，“你们倒十分相信他的能力，我看他那病恹恹的样子无甚稀奇，可见盛名之下其实难副。”
“你常年在皇都不了解摄政王层出不穷的手段，殿下视他为终生的对手，五年来只要他在边境一日，我们的骑兵就永远止步不前。”巴特尔也不生气，摸着后脑勺跟上她。
“什么人！？”巫莞突然对着某个方向喝道，巴特尔迈开的脚步收不回来，直接撞了一下巫莞，连忙伸手扶住她。
他耳目灵敏，其实早就听到急促的呼吸声，不过是瞥见到偷听的人有几分眼熟，似乎常跟在摄政王身边，便没提醒巫莞注意，索性他们谈的也不是什么隐秘。
见她手上银针已经准备好，巴特尔赶在她出手前问道：“小孩，你来这里干什么？你是怎么进来的？”
“楚大哥带我进来的，我来找顾先生和阿大先生。”
干瘦的小孩从墙角钻了出来，一双眼睛亮得吓人，身上脏兮兮的，像是在泥地里滚了一圈，背上还有几个深浅不一的制式军鞋脚印。
“楚大哥？楚琰！！？”巴特尔和巫莞对视一眼，心下震惊——他们花了些时间才找到一处掩人耳目之所，没想到大启皇帝的暗卫这么快就找到了。
此事必须马上告诉殿下，巴特尔不再耽误，拎起黄一的衣领就往内院走。
巴特尔刚带着人要敲门，门便从里面打开，摩耶那冷着一张脸走了出来。巴特尔立刻放下黄一，把人推了过去，让他说出前因后果。
听到楚琰带着人就在门外等着，摩耶那薄唇一勾，冷笑道：“好一个先礼后兵，让我们的人准备着，任何人敢擅闯只有死路一条。”
黄一好奇地左顾右盼，没察觉到气氛的变化，反而是拉着摩耶那的袖子，“阿大先生，楚大哥说要尽快带顾先生出去治病，不然就晚了。”
摩耶那摸了摸他的头，“你楚大哥坏心思多得很，顾轻醒了正在里面等你。”
黄一雀跃地飞奔了进去，房里响起少年兴高采烈的声音：“先生，我把欺负大娘的坏人赶走了，还让他们交出了抢来的铜板……”
巴特尔低声问：“殿下，对方此时围而不攻，再耽误下去，一旦边境军赶来，我们处境就危险了。”
“人质在手，楚琰只能跟我好好谈条件。”否则何必送黄一进来传话，想必他也清楚不能惊动顾轻。
巴特尔心下一沉，已经明白殿下要做什么，但他没有发挥下属的劝谏之能，只说：“殿下小心。”
摩耶那转身望了一眼屋内，咳嗽声始终没有停歇，他心一沉，踏着沉重的步伐出去和楚琰讲条件去了。
黄一讲述完自己大发神威的故事，察觉到倚在榻上的顾轻似笑非笑地视线，颇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其实……那些人都是楚大哥的手下赶走的，不过我也出了力。”
“我用木剑也能打伤那个士兵，他最后还求饶了，说我们都是大启人，他是因为上面的人朝令夕改，要他们去送死才当了逃兵。”黄一脸上有些不解，问得很认真：“先生，什么是上面的人？是城主府里面的大官吗？可是船上的人说城主是个很好的官，为民着想。”
“先生，你讲的那个大将军最后众叛亲离，也是因为上面的人不顾将军死活，贪污粮草，所以他才走上一条不归路吗？”黄一抱着那把沾了血的木剑，皱眉的样子像是在思考天大的难题。
顾轻徐徐摇了摇右手食指，没有回答少年发自内心的疑惑，“空了去城主府附近的摘花楼一趟，那里的春日醉味道不错。”
黄一微微蹙眉，目光在他衣袖上的深色痕迹上，迟疑一会才开口：“先生，喝酒伤身，阿大先生不会同意的。”
“是谁昨日才说只要我讲完大将军故事结尾，我说什么就做什么？”顾轻拖长了音调，重新躺回了床上。
他有些头晕，眼花，蛊毒与蚀骨散如两条毒蛇，在他体内疯狂肆虐，加之头痛欲裂，仿佛有无数根钢针在脑内猛刺，让他几近昏厥。
黄一说不过他，嘟嘟囔囔拿走空了的酒壶。
院子里恢复宁静，尽管剧痛如潮水般将他淹没，顾轻却始终保持着一丝清醒，他紧咬着牙关，双手死死攥住床单，指节泛白。
算下时间，他在这个世界不应该这么快就到被驱逐的时候，蛊毒和蚀骨散即使没有内力也不可能蔓延这么迅速，唯一的解释便是小世界排斥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