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錦衣卫办案,侯爷还是回避为好,这桩案子,京城中谁都有嫌疑。左春来振刀,虞望反手将刀鞘抽出一半,左臂往回寸劲发力猛击刀座,左春来瞬间只觉手臂一麻,右手几乎握不住刀柄。
  你算个什么东西?虞望从没把左春来放在眼里,也敢对我刀剑相向。
  看来左川穹也想像陆尚书一样,人头不保了。
  侯爷!文慎及时喝止他,又侧身看向左春来,左大人勿怪,只是刀剑无眼,我与侯爷俱是朝廷命官,还请稍微小心些为好。
  左春来冷哼一声,收起刀,恰巧仵作验完尸,初步判定是由铜器所割,死于子时三刻。锦衣卫追随血迹而出,追到城东长亭就断了线索,禁军协助锦衣卫封锁了京城各个渡口的水运通道,缉查盘问出京人员,數以万计的船只只能停泊在重兵把守的渡口,等待着官府来人查验过方可离开。
  陆府正堂,烛火通明。陆老爷子拄着蟠龙杖,指节发白,盯着地上那具无头尸身。
  这次凶手没用毒箭,反而选择了更麻烦的方式,大抵是因为甘大人回京了,怕暴露更多有关西北胡木的线索。然而甘大人回京的消息并未让太多人知晓,恐怕就在凶手就在朝堂之上。
  陆老爷子眼眶凹陷,目光却透着一股难以言述的矍铄:大夏铜矿皆由工部管辖,能锻造此等利刃的,唯有官造坊!
  他猛地砸碎茶盏,瓷片四溅:查!去官造坊查!凡近三月领过铜料、铸过铜器的官员,一个不漏!
  话音未落,北镇抚司副使严韫便持刀匆匆而入,悄声跟左春来汇报了句什么,又将仵作的验尸笔记交给文慎。
  创口含绿锈,凶器当为青铜所铸。文慎边读边思忖:自前朝起,军中早改用铁器,如今还用青铜的只有礼部。
  礼部。左春来眯眼,恐怕得先查太常寺与神宫监。
  他忽然想起什么,看向文慎:文大人曾任礼部主事,可下官记得,您还督造过六龙神鸟青铜鼎?
  那已经是两年前的事了,当时的每一笔用料,户部都记载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左大人若是有疑虑,不妨去查。文慎回视他,六龙神鸟青铜鼎乃是天子礼器,谁敢挪用铜料?左大人这话,着实让文某惶恐。
  左春来!现在不是你清算私人恩怨的时候,皇上让文大人督办此案,你倒好,处处和文大人对着干,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藐视皇上!甘密怒不可遏,重重地振了振衣袖。
  他生气,不仅是因为左春来乱泼脏水,还有虞望那登徒子趁人之危!
  他师弟胆子小,怕血怕尸体,更何况是这种泡了水的残尸,他就是听说陆怀臻惨死才急忙赶来,怕文慎一个人看着害怕,可赶来时虞望已经扶着他师弟的腰不松手了。两个人紧紧贴在一起,好像文慎随时会晕倒一样,虞望将他半托半抱地罩在怀里,一副不容外人觊觎的模样,看得甘密万分来气。
  卑职不敢。左春来看向文慎,本来也只是随口呛他,给他找点不痛快,不欲跟文党重臣争论不休,兹事体大,卑职也不过是查案心切,若有冒犯,还望海涵。
  虞望心里烦:别叽叽喳喳说个没完了,锦衣卫不也督造过一批青铜礼剑?到时候查到你头上,你是不是该以死谢罪?
  左春来被虞望呛得面色铁青,正欲辩解,忽见严韫又呈上半枚青铜残片,形如柳叶,边缘泛着诡异的绿锈。
  这是在陆府门口发现的,青铜柳叶镖,据卑职了解,这应该是江湖上女侠客惯常用的武器,用得最出色的,当数白鸥堂柳十娘。
  或许,可以借助望山堂的力量,先将白鸥堂众人尽数押解进京,盘查拷问,總比我等在这儿束手无策要好。
  也好。严大人,本官奉皇上之命,着尔立即前往辋川押解白鸥堂核心要员进京,左大人留在京城,彻查礼部、工部青铜冶炼工事,各世家若有私造青铜兵器者,即刻停职待参,严查严办,不得延误。文慎手持游龙戏珠金牌令箭,语罢,便垂下睫帘,一副悲伤、恐惧、又无可奈何的模样,一身白衣文弱而疏离,靠在虞望怀中黯自神伤。
  虞望:
  虽然知道阿慎在装,但还是十分受用,怎么办?他的阿慎真像枚小汤圆,白白软软任人揉圆搓扁,咬开发现流的是芝麻黑心,他恨不得现在就把这枚汤圆一口吞了,看他还骗不骗人。
  卑职领命。严韫当即带着北镇抚司数名锦衣卫清点车马,左春来看着那道金牌令箭,也不情不愿地跪地听令。
  他真不明白,陛下为什么会让文慎这个胆小如鼠的书呆子来查案,真是晦气。
  道衡,怎么样?没事吧,怎么脸色这么差?这小子都没帮你挡着点吗?
  回到将军府,虞夫人和柳姨妈不知在正堂等了他们多久。虞夫人看着文慎长大,知道他不像虞望那样见惯生死,听闻这次贼人的作案手法极其残忍,那种场面对道衡来说一定不太好受。
  柳姨妈眼眶通红,绣帕拭泪:还不如不做这劳什子大官,回江南天高皇帝远,自由自在,總好过在京城天天遭罪。
  娘。文慎还没说什么,虞望先自我检讨一番,这事儿怨我,当年说好会一辈子寸步不离地照顾阿慎,结果中途离开他这么久,让他把这官越做越大,遭皇帝惦记了,不得已接过这烫手山芋。不过您也不必太过担忧,我既已回来,便不会再让谁欺负了他去,这几次办案,我都在阿慎身边,陪着他,带他回家。
  阿慎已经长大了,不是二十年前那个看到小鸟的尸体都会啼哭不止的幼童了,这一点很多时候我也没有这个觉悟,總觉得他应该躲到我背后抓着我的衣袖让我带他离开,可是阿慎如今已经可以站在昔日同僚的尸体面前,冷静地完成皇帝交给他的使命。
  我离开他八年,娘离开他二十年,娘每年见他一回,我和他已然八年不见,所以很多时候,我们都还停留在很久很久之前,而阿慎已经往后走了很远。
  我从来没有告诉过他,我为他感到骄傲。他的名姓,哪怕在塞北最偏僻的村落都能听到,江南的粮草,總是最先运到塞北的军镇堡仓,军中坏事的监军,总会被他以各种理由弹劾。哪怕他从来没有给我写过一封信来,我也知道,他在极其艰难的政治漩涡中,非常辛苦、非常耀眼地长大。
  阿慎漂亮、可爱,但他不是我们喜欢捧在手心宠爱的小白兔,他是他自己,有自己想做的事,和想要达成的愿望。
  我能做的,只是帮他如愿以偿。
  柳姨妈呆呆地听着,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两汪眼泪都忘了往下淌。虞夫人更是目瞪口呆,从没想过亲儿子嘴里能吐出这么长的象牙。
  行了,恶不恶心?我要吐了。文慎浑身上下一阵恶寒,恨不得堵上虞望的嘴教他别说这些臊死人的蠢话。
  道衡!柳姨妈擦擦脸上的泪痕,瞬间忘了自己为什么哭,开始数落自家儿子的不是,娘这些日子住在这儿,看你总口是心非,出言伤人,为娘心中实在难过!你当年为了子深连江南都不回,可如今却在亲手毁掉你们多年的情谊,子深待你一片赤忱,一如往昔,你又何苦这般对他?
  无妨,这小子脸皮忒厚,道衡什么样他都喜欢。虞夫人赶紧打圆场,是吧,儿子!
  那是自然。虞望两只手交叠在一起,走到文慎椅背后,轻易将文慎押在怀中,笑嘻嘻地答话。
  母亲们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文慎实在头疼,只得答是,想着敷衍过去就算完,可虞望这恼人的混账,偏偏要在这儿装可怜。
  不过小时候阿慎总爱追着我阁阁、葛格、哥哥地喊,现在想想,还是好怀念啊。虽然阿慎骂人很好听,但我果然还是更喜欢他粘我的时候吧。虞望一脸落寞。
  真的假的?要是让大哥知道,那可真就有好戏看了。文霜聆打着哈欠进来,自顾自倒了杯茶喝,大哥每年都念着要把道衡接回江南,每念一遍就要骂一遍「虞子深这个小偷!」,要再让他知道这事儿,恐怕左川穹都拦不住他,明日便杀进京城了。
  长姐,你别听他胡诌。文慎困得眼皮都要阖在一起了,待会儿还得上朝,今日估计又忙得脚不沾地。
  这好说,大哥已经在进京的路上了。之前处理左川穹费了点时间,否则我早就和大哥去校场切磋武艺了,用不着等到明日。虞望半开玩笑,凑近看文慎困困呆呆的模样,心生喜爱,眼下却不好做出更亲密的举动。虽然他们二人名义上已是夫妻,可空有夫妻之名,众人都以为他们不过是关系亲密的青梅竹马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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