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泪水像是决了堤的洪水,带着她所有的委屈,所有的恨,所有的悲,源源不断,稀里哗啦。
此时的许知予只是轻轻地抚着她的后背,甚至不敢去唤娇月的名字。
直到哭到筋疲力尽,哭得神志麻木,哭得再没了眼泪。
为什么老天要给自己开这种荒唐的玩笑,自己此生受的苦还不够多吗?无声地悲泣。
一片枯黄的青杠树叶,飘落眼前。
恍然回神,这才发觉自己还被许知予紧紧地揽在怀里,而肩膀上,已经殷红一片。
你傻呀,为何不躲?为何一声不吭?!
想起这人摸索着为自己熬药,为自己雕刻牵引器,帮自己拉伸,教自己八段锦,教自己针灸,教自己识别药材……
想起她们一起去要粮,一起为珍娘嫂子治病,一起除草,一起逗嗷乌玩,相互亲吻……
可她是女子,心中又一片强烈的酸楚,干涸的眼泪又夺眶而出。
是的,她是女子,做不了她的官人。
一切回忆剜着她的心,好痛。
她无法接受许知予的欺骗。
她甚至后悔今日出了门,明明这人说今日不用再收集露水的,可自己为什么偏偏要去采那什么狗屁龙胆草!还摔下了悬崖!
她后悔了,甚至后悔昨天遇到许宝贵,后悔听他说山里的龙胆草可以清热解毒,可以治疗目赤肿痛。
娇月后悔了。
后悔了……
第57章 荒唐人生
娇月后悔了……
她多希望一切还没发生。
若是那样,自己的官人是不是还在?
可自己心目中的官人为何会与眼前这个女子重合?
娇月真是觉得自己疯了,否则怎么会有这种荒谬的感觉?
女子,可怎会是女子?
她痛苦抱头,眼泪已经哭干了,眼睛也已哭肿了。
吸了吸鼻,“你放开呀——”自己不会做傻事,“放开——”。
许知予知道这事对娇月的冲击会是难以想象的大,所以才迟迟不敢坦白。
想想,嫁了三年的相公,某一天,突然发现是个女子……任谁都会崩溃吧。
感觉娇月情绪稍微平静了些,尝试着松手。
然后跪着,从背后调转到娇月跟前,挡在崖前。
此刻许知予亦是满脸泪水,眼里饱含痛楚,满眼的心痛与自责,如果有机会,她一定会选择另一种方式让娇月知道真相,而不是在这崖口之上。
深呼吸。
“娇月,对不起。”
对不起?娇月呆呆抬眸。
她恨她,怨她,恨她欺瞒,怨她突然给自己的惊吓,可为什么看着她护着自己,心痛自己的样子,胸口还是会绞痛?
这眼泪哪里会哭得干?
它又不受控地涌了出来。
那是心痛的眼泪,是后悔的眼泪,是自苦自怜的眼泪。
“为何要骗我?难道你不知道女子和女子是不能结合的吗?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你这是毁了我的一生啊。”
即使自己的人生或许在那群流匪挥刀时,就已经毁了,没了光明了。
但为何偏偏要在这个时候?在自己心动的时候。
“对不起,娇月,我不是故意要隐瞒你的。”
万分悲痛,望着面色惨白的娇月,许知予感觉心口酸胀,倒抽一口气。
“可…你知道,我从一生下来便被迫赋予了男孩身份。我不知该从何开口向你坦白。当我意识觉醒,想要恢复女儿身时,爹爹上山摔死了…家里一时没了撑腰人,在那个家,我和我娘总是被欺负,本想坚持几年,等大一些提出分家就恢复身份,可又…一场大火…烧死了娘亲,也熏瞎了我的眼……呼,你知道,我没得选,我没得选的——”
许知予低垂眸,痛心疾首。
可怜又可悲。
说到这些,许知予的心在抽痛,许二的人生或许只能用坎坷和不幸来形容吧。
注定是悲剧。
是的,一切都不是她选的,但一切的后果都得由她来承受,所以她敏感,多疑,扭曲,变态……
七情,喜、怒、忧、思、悲、恐、惊,却独独少喜。
无喜——
她压抑地活着,早已不能自控,或许只有直到最后一刻她才真正觉得是解脱吧。
所以,经历了这些,她不就应该是这样吗?
不应该吗?
是应该的。
最开始,许知予还会骂许二不是人,但后来更多的是同情和感同身受。
泪水模糊了视线,她擦了又擦,自伤自怜。
听她说自己的悲惨人生,娇月也是一阵心痛,她一直都有同情的,她别过头,不想去看,但耳朵还是想听她接下来的话。
“呼~,爹死娘亡,眼也瞎了。我成了家里的拖累,又被无知的人说成丧门星,诬陷我,欺辱我,我知道他们就是想赶我走…呵,娇月,你说这多么讽刺,他们欺负我,却还怕被人戳脊梁骨,要找个人来照顾我这瞎子,这多可笑,呵。”
许知予苦笑悲鸣,抽泣着,眼里闪过愤怒与无奈。
“直到有一天,他们说,给我定了一门亲,对方是个从北方逃荒来的女子…然后你就来到了我的世界,你知道当时我有多害怕吗?我想过自杀——,那道诬陷你的疤,其实是我想了结自己,才划下去的……”
x怒、忧、思、悲、恐、惊。
直到此刻,许知予都还能从记忆里,感受到当时许二的痛苦、害怕和绝望。
许知予不停:
“我知道,知道的,自己亦是如此荒唐,又何苦再去拖累别的女子?可面对死亡,我害怕了,我想起了娘亲,想起她临死前还拼命将我推出火海——她让我要活下去……,我怯弱了,变卦了,我诬陷了你,对不起。而当你被绑着跪在祠堂,被抽打,其实我就懦弱地躲在隔壁角落,蜷缩着,我能听到你痛得撕心裂肺,我真的很难过,很自责,很窒息,很抱歉,对不起——”
抹了一把眼泪,深呼吸,
“呼~,当退,我想着,你不是逃荒来的么,反正也没有家,受不了你,你忍下来了…”
是,自己当时忍下来了,天下之大,
“,每天的每天,我都活得很压抑,很痛苦,天下这么多人,我想是我,我是女子,却不能活成女子,我活得犹如行尸走肉,我觉得老天不公,于是,一点点事我都想发怒,我控制不了,控制不了生气,我很痛苦,”
窒息啊。
光说着这些,许知予都感觉到窒息,但那是许二真实的人生,是她真实的感受。
许二自己进入到这种死循环里,越走越远,越走越极端,将自己与现实渐渐脱离。
“可,可你知道吗?每次欺负了你,我都很难过,我都想惩罚自己,我拿着刀,一刀一刀在手腕上记录着,这些年,手腕上这些密密麻麻的刀疤,每一道我都应该给你道歉的,娇月,对不起,我真的很抱歉。”
……
握紧自己的手腕,依旧跪着,泪水汹涌。
只是如今那些伤疤,在上药之后,已经慢慢地变淡了……
这些话许知予说得很慢,却痛彻心扉。
不知何时,娇月已扭过了头来,她呆怔地望着许知予,听着她说着这些发自肺腑的真心话,心中难受不已,她能感受许知予是真正地在痛,是真诚地道歉,而那些年,她确实就是如此度过的。
‘只是你在伤害自己的同时,也选择了伤害我’
就在四个月前,娇月对这些交错的新旧伤痕都还有应激反应。
她知道,都知道,那是她自残时留下的,只是她觉得可笑,施虐者与受害者凭什么共享着相似的伤痕?
凭什么?
以为这样就可以减轻罪恶感?
哼,多么可笑!
你可知那每一鞭,都打在刚刚愈合的刀疤上,痛,直到昏厥。
“娇月,我喜欢你,我真的喜欢你,我想补偿你,真的,你相信我,现在我的眼睛全好了,我们一起好好经营医馆好不好?”许知予跪祈着。
呵。
王娇月淡淡一笑,笑得凄楚无比。
对不起,喜欢?
呵,呵,呵呵,无声地苦笑。
她突然只觉得头痛欲裂,疲惫不堪。
就这样吧,自己困了,也累了,没有力气再去挣扎,再去回忆了。
此刻,她想回家,她想回家睡上一觉,也许一觉醒来,一切只不过是一场梦。
自己并没有出现在这山头;并没有涉险去这悬崖;
更没有什么龙胆草;没有掉下悬崖;
没有哭着,撑着,等着这人来救自己。
可当时不就是一心想着这个人吗?想着即便是摔下去,也要见上最后一面,告诉你自己喜欢你,不就是凭着这一点意念,自己这才坚持住的吗?
而现在不想了,不想了,后悔了。
多希望你没来救自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