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跟刚从南极捞出来似的。
蒋秋君说:“没想到时隔两年,你再喊我妈会是这种情况。”
戴林暄僵了下,赖栗明显感觉到他的手紧绷起来,久久无言。
他们在说什么?
赖栗听不明白。
他从窗外收回视线,想偏头看看戴林暄的表情,目光却不小心聚焦在反光的落地窗上,他看见了十岁的自己,瘦小,丑陋,眼底藏着不正常的阴毒狠戾。
他扯开嘴角,越扯越大,猖狂嘲笑二十二岁的赖栗。
“别骗自己了。”玻璃窗里的倒影指了指自己,“这才是你。”
蒋秋君看了戴林暄一会儿,平复了语气:“幸好,拍视频的人没打算公之于众,他只是不想你出任集团董事,把视频发给了一些现任董事,并要一笔钱。”
戴林暄陈述道:“你给了。”
“不然呢?你要我看着自己的孩子被千夫所指吗?”蒋秋君食指朝下,用力戳着手机屏幕,“不论真实情况是什么,看到它的人都不想知道,只会先入为主地认为你是个烂货!往后的一切陈词滥调都是狡辩!”
戴林暄沉默了会儿,轻声说:“如果我就是个烂人呢?毕竟我骨子里……”
“戴林暄。”蒋秋君冷静下来,“如果你要为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破事走向歧途,自取灭亡,那就当我没生过你。”
赖栗猛得回神,目光刺向蒋秋君。
这话太重了。
“我会解决这个视频,毕竟家丑不可外扬。”蒋秋君讥讽地笑了笑,拿起手机往外走,在门口停顿了一秒,“没有下一次。”
“妈。”戴林暄起身叫住她,轻轻地说,“我可以去验——”
蒋秋君头也不回地走了。
“……尿。”
赖栗垂眸,看向自己被捏得发青的手。
他没有挣开,另一只手扬起桌上唯一的盆栽用力地砸向落地窗——盆栽里的仙人掌于玻璃剐蹭出浅绿色的汁水,瓷盆更是粉身碎骨,迸得到处都是。
戴林暄本能地拦了下,不过没拦住。
他看着被泥土包裹的仙人掌,心道可惜。他特地从自己的公司办公室带过来的,毕竟往后很长一段时间都要驻扎在这里。
秘书处的人听到动静,迟疑地守在门口,不确定要不要进来。
戴林暄跌坐回办公椅里,神色恢复了平和,手还没来得及松开,就被赖栗捋了下来。
赖栗转身离开了,像蒋秋君一样,头也不回地走向门口。
戴林暄没有开口挽留,收回停在半空的手,轻轻地垂在身侧。他垂下黑长的睫毛,注视着落地窗旁的仙人掌,眉眼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释然。
就这样吧。
“砰”得一声,门被关上了。
不过随之而来的并非安宁,而是沙沙的声响。
戴林暄倏地一顿,过了会儿才抬眼去看,赖栗并没有离开,正长按遥控拉下百叶窗,隔绝了外面的视线。
戴林暄看着赖栗,等百叶窗降到了底才玩笑般地开口:“你看起来下一秒就要把我五马分尸了。”
赖栗问:“为什么不解释?”
戴林暄愣了下,随即笑笑:“妈看起来不是很想听。”
赖栗走过来:“我想听。”
“……我解释了你就信吗?”戴林暄看着他。
“信不信在我。”赖栗转过戴林暄的椅子朝着自己,俯身撑在扶手上,“但你必须解释。”
“真霸道啊小栗子。”戴林暄莞尔一笑,不过很快在赖栗的注视中落败,叹了口气,“被人算计了而已。”
赖栗岿然不动:“你刚刚说可以去验尿。”
戴林暄嗯了声:“我在国外注册了一个风投基金,需要当地人入资,谈合作的时候他们选的地方,说带我这个没见过的玩点新鲜玩意儿。”
赖栗轻轻地问:“你就去了?”
戴林暄点了下头,对赖栗的视线不闪不避:“我提前做了准备,中途把他们给我的那根叶子换成了外表相似的雪茄,他们抽嗨了,并没有发现。”
刚刚蒋秋君播放的视频里,戴林暄离镜头最远,确实看不出他是在抽叶子还是抽雪茄。可是一旦视频曝光,他真正抽的是什么一点都不重要。
再配合曾文直在福利院的指控,简直无法想象会掀起多大的浪潮。
大众眼里的资本从来都腐臭不堪,带着先入为主的印象,他们发现戴林暄的私生活一样糜烂时,并不会看在过去那些慈善事迹上相信他,反而会有种果然如此的释然。
——这种从小养尊处优,喝着人血长大的资本后代们,怎么可能真的是好人。
戴林暄会迎来更加疯狂地口诛笔伐,他过去所做的一切都会被判为图谋不轨。
哪怕警方洗清戴林暄的嫌疑,通告他没有不法行为,在外界的眼中也只是“有钱可以买通一切”。
他这么多年来的好名声、好形象都会在顷刻间坍塌,留下一地污秽。
“不过我确实没想到他们会拍下视频。”戴林暄说,“这么看来,其中某位可能是我们本家人特意安排来接近我的——赖栗!”
戴林暄蹙了下眉头。
赖栗突然伸出食指与中指,贴着他的颈动脉:“哥,你心跳好快。”
“毕竟那视频也算劣迹一件,突然甩我面前不慌才奇怪吧。”戴林暄哂笑一声,放松了身体,“我又不是机械,哪里能真的事事不惊。”
赖栗说:“不要骗我。”
戴林暄收了笑意:“没骗你。”
赖栗不知道是信了还是没信,总之没再追问。
他保持这个过近的距离,丝毫不知道什么叫尴尬似的,盯着戴林暄的眼睛思考了会儿,突然问道:“蒋总刚刚为什么那么说?”
戴林暄精准捕捉到赖栗问的是哪一句——“没想到时隔两年,你再喊我妈会是这种情况”,或许还有一句“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破事”。
他垂下眼眸,斟酌了好一会儿用词,才开口说:“我在老宅长大,你知道吧。”
戴松学瘫痪之前,一直把戴林暄带在身边抚养,直到他身体撑不住了,戴林暄才回到父母身边。
戴林暄说:“有一段时间,我很嫉妒戴翊。”
赖栗一怔,他从未设想过在赞誉里长大的戴林暄会有“嫉妒”这种负面情绪。
“我十二岁之前,就和十岁之后的你差不多,像一个没人……养子。”戴林暄说,“唯一对我好的人就是爷爷,至于爸和妈,我一年大概只能见上三次。”
春节一次,端午一次,中秋一次。
“他们好像压根不记得自己还有个孩子,我活成什么样他们都不在乎,顽皮的时候没有批评,优秀的时候也没有夸奖,就连偶尔的见面里,他们也几乎没拿正眼看过我,到老宅来只是为了应付家宴。”
赖栗皱眉:“为什么?”
谁家父母会这么漠视自己的孩子?
“就是不喜欢我吧。”戴林暄随意道,“我出生的不是时候。”
赖栗显然不能苟同,无法想象这世上真的有人能在接触过戴林暄的情况下还不喜欢他。
“后来爷爷中风,不方便继续抚养我,我才回到了家里,那年戴翊三岁多。”戴林暄回忆道,“没有对比,人就不会有落差。”
“虽然其它同龄人都有父母陪伴,但毕竟不会在我眼前晃悠,唯独戴翊不同,她是我妹妹,每天朝夕相对。爸特别喜欢小翊,妈对她倒是不算热情,可和对我的态度比起来,依旧是一个天一个地。”
戴林暄十二岁才回到父母身边,可他们已经有了另一个孩子。
他们亲自取名,亲自抚养,亲自陪伴长大的孩子。
戴林暄像个旁观者,用后来的十多年亲眼看着。
看着把自己当陌生人的母亲温和地哄妹妹入睡,把妹妹的百日照放在床头,会拥抱妹妹牵妹妹的小手,即便工作繁忙也会抽出时间陪戴翊玩耍,给她开家长会,各种重要场合从不缺席。而戴林暄从小到大的家长会要么爷爷前来,要么爷爷的秘书前来,班主任甚至找他聊过,认为这种事还是要父母亲自参与的好,忙能理解,不能次次都忙吧?
戴林暄只好笑着和老师抱歉,说他们真的来不了。
蒋秋君那样冷清的性格,甚至还给戴翊读过睡前故事。
少年时期的戴林暄就站在门口,贴着墙,安安静静地听着。
即便他回到父母身边,也依旧没得到他们的爱,依然被漠视,像个透明人。不论他糟糕还是优秀,都掀不起父母的一丝情绪波动。
“我叛逆过一次。”戴林暄弯下眼角,像在说什么年少趣事,“初三期末大考故意失误考了年级倒数,班主任怀疑我可能是早恋了,或者家里给的精神压力过大触底反弹,于是给爸妈打了电话。”
赖栗呼吸微滞,已经猜到了结局。
“我爸在开会,压根没接,事后也没回拨。”戴林暄摊了下手,“妈倒是接了,说她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