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戴翊没听到似的,继续自说自话:“你不姓戴,跟我们又不在一个户口本上,万一大嫂不喜欢你,想亲近大哥都没有名正言顺的理由。”
  赖栗缓缓眯起眼睛。
  戴翊眼睛一亮,拍了下手说:“我想到一个绝妙的主意!”
  戴林暄眼皮跳了跳,刚站起身就听到戴翊兴致勃勃地开口——
  “二哥,你不如入赘戴家和我结婚,这样就是大哥的妹夫了!还可以顺势改成戴姓,逢年过节起码能在一张桌子上吃饭……天哪,我简直是天才!”
  戴林暄被椅子腿绊得一个踉跄,幸而赖栗抓住了他胳膊。
  戴大小姐兴奋不已:“你们觉得这个主意怎么样?”
  赖栗脸都绿了,半晌才挤出一句:“你他妈刚吃完就拉?”
  “大哥这么好的教养怎么一点没传给你?”戴翊啧了声,颇为遗憾,“你这样的结婚了也只能放家里,带出门都掉面儿。”
  戴林暄捏捏眉心:“小翊,别瞎闹。”
  戴翊叹了口气:“这提议不好吗?我都这么委屈自己了。”
  赖栗放下调羹,皮笑肉不笑地说:“那五万块钱到账了吧?应该还有点利息,你不如拿去五院看看脑子——”
  戴林暄按了下他肩膀,打断弥漫的战火:“上去休息。”
  赖栗站起身,头也不回地离开餐厅。
  餐厅只剩下戴林暄与戴翊,后者悠悠地喝了口汤:“我还以为你会问问我关于大伯的事。”
  长假期间,戴林暄本来和戴恩明约了一起吃饭,却被戴翊截胡,让戴恩明临时放了他鸽子,后来再联络,话里话外都是推拒。
  戴林暄轻搭着椅子,看了戴翊好一会儿:“我问你,你后面就不做其它事了?”
  “我可是你亲妹妹,你多哄几句,说不定我就被亲情打动了呢。”戴翊用抱怨的语气说,“你不试试怎么知道?”
  戴林暄抬腿离开,路过戴翊身边时轻拍了拍她的肩,什么都没说。
  戴翊没有回头,慢条斯理地喝完汤,看着一桌子没吃完的菜说:“一个两个都是小鸟胃。”
  刚巧阿姨走进来,闻言忧心地问:“是不是今天做的菜不好吃?”
  戴翊分别夹起来尝了尝,宽慰道:“没有,很好吃。”
  只是都还有别的选择而已。
  ……
  “霍家早些年的生意不太干净。”蒋秋君站在窗边,注视着昏黄灯光下的花园,“我不打算和他们扯上关系,你最好也三思。”
  戴林暄不远不近地站着:“总不至于这么多年还没洗干净。”
  蒋秋君回眸看了他一眼,有些意外:“你知道?”
  “听过一些传闻——这些年上面严打,他们不敢重操旧业吧。”戴林暄不紧不慢地说,“那家子公司我查过,没有问题,我们只是借个路子,不一定要和霍家不分你我。”
  “今天谈起婚事的时候,你好像不怎么反对。”蒋秋君神色淡淡,“一旦结婚,分不分你我可就不是你说的算了。”
  “权宜之计而已,如果明着反对,爷爷恐怕不会放心。”戴林暄顿了下,“我没有结婚的打算。”
  “……”蒋秋君侧过身体,打量着这个从生下来就没倾注多少精力的孩子,忽而多问了一句:“是暂时没有结婚的打算,还是以后都没有?”
  戴林暄回答得平静且直白:“我不会结婚。”
  寻常父母听到这种话,即便不训斥也会劝诫几句,然而蒋秋君只是点了下头,甚至都没询问原因。
  她突然想到什么似的问:“为什么突然回国,对公司这么感兴趣?”
  戴林暄垂眸笑了下:“这需要理由吗?”
  蒋秋君走到一边的沙发坐下,十指交错地搭在腿上,抬眼说:“别人的野心确实不需要理由,可你需要。”
  戴林暄微怔:“我也不需要。”
  蒋秋君看了他一会儿,冷不丁地说:“我这几天突然反应过来一件事——你并不是两年前才知道自己不是婚生子。”
  “……”戴林暄没料她会突然提起这个,指尖蜷进掌心按了按,那些细小密集的伤口基本都愈合了,只剩几根没拔出来的刺还隐隐作痛。
  他绕进对侧的单人沙发坐下:“我——”
  “十二年前就知道了,只是两年前才和我摊牌。”蒋秋君平静地替他说完,“你十八岁就没再花过家里一分钱,连赖栗的生活费都会定时打到家里,我当时以为你觉得自己不讨我喜欢,不想承我的‘好处’,性子要强,责任感又重才这么做。现在想来——你分明那时候就知道了自己不是戴恩豪的孩子。”
  蒋秋君脸上看不出一点难堪与羞愧,语气平和而从容,仿佛婚内出轨并不是什么见不得光的事。
  “是……”戴林暄眼角微垂,“爸车祸后我才知道。”
  自己喊了十八年的父亲车祸成为植物人,悲伤与痛苦都还没散干净,戴林暄就突然发现自己只是一个上不了台面的私生子,却名正言顺地顶了戴家长子的身份,享受着一切婚生子的权益,足足十八年。
  圈内长辈们对戴林暄最多的评价就是端方雅量,却没人知道他只是个养得像人的老鼠,自以为活得光明坦荡,堂堂正正,不曾想出生就已经奠定了轻贱龌龊的根骨……多少有点讽刺。
  “你从小道德感就强,知道了这些事情,自然羞愧难当,没法再理所应当地享受这些看似不属于你的东西,所以不争不抢,戴家的任何东西你都不想要。”蒋秋君往后靠了靠,手肘撑着沙发扶手,曲起手指抵住太阳穴,眉眼微阖,“或许还觉得我是个卑劣不堪的强盗。”
  戴林暄轻轻闭了下眼,指尖深深地按住掌心,使得那些未拔出的刺扎得更深。
  他足足一分钟都没能说出任何反驳的话,只有喉咙微不可见地颤动着。
  不过蒋秋君似乎只是随口一说,并不在意戴林暄怎么看待自己,她缓缓掀起眼皮:“让一个品性极端的人变坏和让一个品性极恶的人变好是同样不容易的事,所以我很好奇,是什么原因让一开始只想和戴家割席的你变得又争又抢?”
  她不怎么在意这个儿子,并不意味着她不能客观地做出评价,相反,她比大多数人都更了解戴林暄的品行。明知是私生子还“抢占”不属于自己的资源,听说过霍家不干净的生意还想借他们的路子……这都不是以前的戴林暄能干出来的事。
  “人都会变。”戴林暄说。
  蒋秋君看了他片刻,确实变了很多。
  从前的戴林暄是温和的、真诚的,如今温和依旧,真诚却不再,戴了一层人皮面具似的,乍一看还是从前那*个人,可隐约又能感觉到那层面具下藏了太多不为人知的心思。
  这世上没有完美的伪装,阴暗也好,痛苦也罢,心里盛多了,就容易把人染得面目全非。
  书房里归于寂静,好一会儿都没人说话。
  他们母子少有这样安静相坐的时候,中间的茶几仿佛一道跨不过去的鸿沟,里面埋着三十年的冷淡疏离,还有那些龌龊的陈年旧事。
  “戴恩豪快不行了,医生说不一定撑得过新年。”蒋秋君目光垂落,“去看看他吧,人在南苑。”
  戴林暄声音微哑:“好。”
  他走到门边,听到身后的蒋秋君淡淡提醒:“既然听过一些以前的传闻,就别和那两家人深交。你最近和贺寻章走得很近?别玩火自焚了。”
  戴林暄脚步微顿,轻轻带上了书房的门。
  他匀速走向卫生间,一阵哗啦啦的水声过后,多余的情绪被收拾得干干净净,看不出一点踪迹。他找财伯拿了支祛疤膏与创可贴,走到二楼,越过自己的卧室,曲起手指敲了敲隔壁的房门。
  “小栗?”
  无人回应。
  戴林暄握住门把手:“我进来了。”
  房间里并没有人,浴室也没有水声。
  戴林暄走上阳台,往下扫了眼,看见赖栗正横坐在小花园的秋千上,一条腿踩在凳子的另一端,一条腿蹬在地上,身子随秋千轻轻摇晃。
  戴林暄看了会儿,下楼绕进花园里。
  赖栗头也不回地问:“聊完了?”
  戴林暄嗯了声:“曾文直的案子终止侦查了。”
  蒋秋君和戴松学都给了警方压力,股东大会近在眼前,戴林暄继续和刑事案件牵扯不清影响不好。
  警方也确实没有“恋童癖”的明确线索,只能尽快结案。
  赖栗半小时前就收到了经子骁发来的消息,已经知道了这件事。
  “不要乱来。”戴林暄说,“法院会给他公正的处罚。”
  赖栗敷衍地嗯了声。
  戴林暄看着他这么漫不经心的态度,不由拍了下他脑袋:“你敢做什么违法乱纪的事,就别认我这个哥。”
  赖栗脸色猛地一沉,反手抓住戴林暄的衣领抬眸道:“你为一个想要你命的罪犯跟我放狠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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