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只是提醒。我不知道你除了这件事还在乎什么。”戴林暄顺势掰开他的手指,捏住其中有伤口的那根,撕开创可贴卷上去。他第一次这么说:“你乖一点,别找事。”
  戴林暄又拧开祛疤膏,手刚碰到赖栗的衣领就被按住。
  “我自己涂。”赖栗脸色阴晴不定了一阵,“你都没告诉我你今天回老宅谈婚事。”
  戴林暄一顿,抽出手将药膏的盖子拧回去,插进赖栗兜里:“一天两次,别没涂骗我说涂了——没有瞒你,只是没来得及说。”
  赖栗信了才有鬼,谈婚事不可能是突发事件,肯定早就约好了,戴林暄昨晚却只字未提。
  “这算是你给我的答复?”
  “你觉得算就算。”戴林暄抓着秋千铁链晃了晃,突然笑了声,“你小时候明明不爱荡秋千,可看到我推着小翊玩也非要玩,恶心得快吐了都不下来,我推她多久就必须推你多久,不然就要生闷气,碰一下都扎手。”
  赖栗垂眸:“我又不是刺猬。”
  “刺猬好歹肚子软,你是颗栗蓬,三百六十度全是刺。”戴林暄眼角弯起柔和的弧度,“不过还是很可爱,讨人喜欢。”
  “也只有你喜欢……”赖栗乌黑的瞳孔与夜色连成一片,他轻声问:“现在的我让你讨厌吗?”
  “当然不是。”戴林暄揉了下赖栗的脑袋,给足了兄长的亲近,“哪里讨厌得起来,好不容易养这么大。”
  他看向庄园的南方,轻声道:“你早点休息,我……”
  赖栗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你干什么?”
  戴林暄也没瞒着:“妈前些天把爸接回了家,我去看看。”
  赖栗立刻说:“我也去。”
  戴林暄拒绝的话到了嘴边,转念一想又觉得没什么。
  他们顺着沥青小路往南面的建筑走,路过了湖泊与琴房。
  秋恩庄园是蒋秋君与戴恩豪婚前买的地皮,总占地上万平方,依山傍水,处处透着精致。彼时的戴家处于鼎盛时期,财大气粗,耗费了足足六个亿建设这处新宅。
  赖栗突然问:“他们以前感情很好?”
  戴林暄知道他问的什么,语气平淡:“当初爸花了半年,一笔一划亲手绘出了庄园的设计图,作为求婚的诚意。”
  截至戴恩豪车祸前,他和蒋秋君的故事仍是一段佳话。
  这个圈子里,真正和灰姑娘、穷小子走到结婚这个地步的人少之又少,相知相爱就已经很难了,遑论克服种种困难,基本谈不了多久就会发现价值观冲突,一拍而散,都用不到家里棒打鸳鸯。
  也因此,戴恩豪车祸后,很多人唏嘘不已,可怜他一片痴情没有好果。
  蒋秋君和戴恩豪结婚,可能是图他的身份地位、财富权势,反过来却截然不同,身居高位的人愿意和一个毫无背景的女人结婚生子,除去真爱还有别的解释吗?穷人的真心不值一提,富人的真心才弥足珍贵。
  戴恩豪车祸、蒋秋君强势控权的最初几年,外界阴谋论不断,铺天盖地都是对她的抨击,甚至有人当面明嘲暗讽,指桑骂槐。蒋秋君从未因此变过脸色,那些人慢慢意兴阑珊,就不怎么提了。
  南苑离主楼有点远,两人慢慢晃了五分钟才到。
  一楼的落地窗没拉窗帘,戴恩豪插着气切套管躺在床上,上一次还没有这东西。戴翊坐在床边,正拿着毛巾给他擦手。
  戴林暄停下脚步,抓住赖栗的胳膊,眼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等会儿再进去。”
  来戴家十二年,赖栗第一次见到戴恩豪。他心里毫无波澜,扫了一眼便收回目光。
  戴林暄于一边的木椅上坐下,手肘撑在腿上,十指交叉,虚虚托着下颌。
  赖栗目光垂在他头顶:“你长了一根白头发。”
  “嗯……”戴林暄有些心不在焉,“不用管。”
  赖栗已读不听,直接上手翻起他哥的头发,分开那根发丝轻轻一拔。
  他扬起来看了眼,轻轻啊了声:“看错了,不是白的。”
  戴林暄笑起来:“我只比你大八岁,也没老到那个地步吧。”
  赖栗不吭声,继续拨弄他的头发。
  “不找出白的不甘心?”头皮传来一阵细微的刺痛,戴林暄无奈道,“准备薅秃我啊?”
  对于赖栗这种并不暧|昧还有些幼稚的行为,他倒是没怎么生气。
  赖栗小时候也喜欢这种亲昵的小动作,特别是早上比他醒得早的时候,就会闷不吭声地绕他头发玩。
  戴林暄往后靠了靠,任由赖栗在自己头上作怪。
  五分钟后,戴翊离开了南苑,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并没有注意到他们。
  戴林暄拍了拍赖栗的手:“别玩了,进去吧。”
  一进房间,戴恩豪的眼球就转了过来,追随着两人的身影。
  戴林暄唤了声:“爸。”
  他没让赖栗喊人,总归不会得到回应,没什么意义。他走向窗边,拉上窗帘。
  赖栗趁戴林暄背对着床,快而精准地掐住戴恩豪一小撮头发,连根拔起。
  戴恩豪的眼球缓缓转到了最右边,死死地锁定在赖栗脸上,像有意识一般。
  赖栗丝毫不惧地盯了会儿,又想起戴恩豪从前对他哥的那些冷淡与忽视,直接伸手扯戴恩豪的鼻饲管,毫不客气地往鼻腔里怼了两下。
  植物人一样有痛觉,戴恩豪疼得脸部肌肉直抽搐。
  戴林暄转过身的时候,赖栗双手插着兜,好像什么都没干,毫无欺负植物人的羞愧感:“爸是不是快死了?”
  第45章
  “你这声爸叫得倒是顺畅。”戴林暄被逗笑了,拉了张椅子在床边坐下,“他确实不剩多少时间了,医生说可能活不过新年。”
  二十多天前还在疗养院的时候,戴恩豪的气色还不错,不像现在透着一股颓然的死气,像块黯淡无光的枯木。
  那天,戴林暄时隔两年再次见到这位名义上的父亲,压抑的情绪根本无法自控,就像刚回国面对赖栗的“混账”时不小心溢出的短暂恨意……它们化作密密麻麻的针,汹涌澎拜地剐蹭着戴林暄的心脏,随手一摸都是鲜血淋漓。
  可前二十八年的人生已经让戴林暄养成了克制、温和的“优良品性”,他习惯性地摒弃恨与痛苦这些过分负面的、会把人改写的面目全非的情绪。
  当然,戴林暄本就做不到长久的去恨赖栗,一手养大的弟弟,爱都来不及。
  何况赖栗无罪。
  一个月前在公寓的失控撕咬更像太多情绪被压在密闭的罐子里,已经到了爆炸的边缘,主动送上门的赖栗就像一把小刀割破了罐身,使得戴林暄终于有了一处宣泄的途径。
  这才回国一个多月,戴林暄再面对赖栗或戴恩豪,几乎是心如止水的……偶尔掀起的涟漪也无伤大雅,不至于到失控的地步。
  赖栗突然问:“你用西郊的那块地建墓园是为了爸?”
  戴林暄愣了一下,垂眼笑了会儿:“不是……投资而已,墓园省事儿。”
  赖栗幽幽道:“哥,你又骗我。”
  “没骗你。”戴林暄撩起眼皮,“而且什么叫‘又’?”
  赖栗不说话,双手插兜,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房间里光线并不是很充足,戴翊来的时候只开了壁灯,明黄的灯光透过图案鲜明的玻璃罩逸散出了漂亮的光影,也将赖栗的脸切割成了大小不一的横条,显得晦暗不明。
  戴林暄轻轻挑了下眉:“你这样像……”
  赖栗:“像什么?”
  一开口说话,笼罩在赖栗身上的那种阴暗变态感就消失了。
  戴林暄没怎么在意,抬起手说:“过来。”
  赖栗绕开床,走到了戴林暄的身边。
  戴林暄坐着,微微仰头:“太高了。”
  赖栗犹豫了下,半蹲在戴林暄身前,轮到他仰起头才能对上视线。
  不过戴林暄没有看他,微微出神地将手伸向他的脖子。
  赖栗猛得按住戴林暄的手,先看了眼视线跟着飘过来的戴恩豪,又飞快地用余光扫了眼房间。
  蒋秋君既然把戴恩豪接回了家,等于是开放了外人的探望权限。或许是赖栗以己度人,他觉得这屋子里一定有监控或监听。
  他拔戴恩豪头发有很多种解释,也不怕和蒋秋君翻脸,但如果在这里和他哥发生了什么过分亲密的行为被看见……
  赖栗从不不吝啬以最大的恶意揣度别人,蒋秋君一开始支持戴林暄进董事会,是觉得对自己有所助力,可现在察觉到戴林暄并非全心全意地站她这边,难免会有别的想法,特别她还不喜欢这个儿子。
  万般念头只在瞬息之间,赖栗还没理出结果,戴林暄就已经察觉到他的排斥,快速收回了手,微微拉开两人的距离,分寸感十足。
  赖栗脑子还没反应过来,手就已经追了上去:“哥……”
  戴林暄由他抓着,另一只手指了指他脖子,打断他的未尽之言:“疼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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