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6章

  戴林暄咬了下舌尖,吃到了淡淡的腥锈味,看了赖栗半晌才轻声呢喃道:“为什么我当成宝贝养了十二年的人,要被你这么糟蹋?”
  赖栗怔了下,大脑一时没转过弯来,只冒出了一个念头——
  你又让他伤心了。
  戴林暄胸口起伏得厉害,眼睛红得彻底。
  他久久没有移开目光,仿佛要把赖栗完完整整地烙进心底,好一会儿,他才俯下身,额头轻轻抵着赖栗的伤口,接受了现实一般,轻声说:“不想治就不治了吧。”
  “……”
  “不就是想和我死一块吗?”戴林暄抬头,吻上赖栗苍白的嘴唇,“哥成全你。”
  赖栗陡然感到一股奇妙的愉悦,像气球一样撑开了心脏,可在他没注意的空隙里,一根细小的刺扎了过来,气球无声爆炸,掀起一阵血肉模糊与近乎麻痹的痛感。
  两种截然不同、落差极大的滋味在赖栗心里翻山倒海,几乎将他扭曲得不成人样。
  赖栗倏地挣扎起来,没多用力就将戴林暄掀在了身下,舔了下干涩的嘴唇说:“你给我治。”
  赖栗没有开玩笑。
  他出去了一趟,拿来医药箱,里面什么都有。
  赖栗目光灼灼:“哥。”
  戴林暄:“……”
  你找个医生当哥去吧。
  这不是普通的伤,要清创,要把残留的子弹弄出来,甚至需要缝针,弄不好就会感染……
  赖栗说:“哥,我想让你帮我处理。”
  他会记住所有疼痛,他要往后所有与疼痛的相关时刻,都只有他哥一个人。
  戴林暄沉默了会儿:“有麻药吗?”
  赖栗:“没有。”
  戴林暄在医药箱里翻翻捡捡:“昨天扎晕我的药也可以。”
  赖栗当然不可能应声,他要清醒着看他哥帮他处理伤口:“不用麻药,我不怕疼。”
  戴林暄一顿,抬眸看了他一眼:“我怕。”
  赖栗:“……”
  麻药的确有,尽管只能局部麻醉,但也好过直接上手。
  伤口呈现一个外翻的洞状,血肉模糊。
  戴林暄第一次觉得自己晕血。
  “躺着。”
  坚持这么久,赖栗的精神早就有点涣散了,不过戴林暄说的每一句话他都有听到,躺下来后,视线也依然执着地落在戴林暄脸上,一秒都舍不得落,像是要把接下来的感觉刻入骨髓。
  麻药的剂量不够,效果不太好,赖栗却非常满意,由于“医生”是戴林暄,清创消毒带来的刺痛竟然变得有些美妙。
  戴林暄深吸口气,拿起镊子,尝试去夹那颗子弹,手却抖得厉害。他不得不停下,一只手握住手腕,试图遏制住发抖的情况。
  赖栗:“哥,你别紧张。”
  戴林暄扯了下嘴角,想摸摸他的脸,不过戴着手套还沾着血,于是退而求其次地用腕骨蹭了下赖栗的额头,顺道撇开他的头发,语气堪称温柔:“赖栗,你要是死了,我就是杀人犯。”
  赖栗缓缓眨了下眼,似乎没有理解这句话。
  戴林暄没再开口,镊子探进伤口的时候,他心里说不出的平静,近乎妥协了当下的一切状况。
  戴林暄曾以为,掀开那些罪恶的真相、和那些人灰飞烟灭大概是他最好的结局,可如今这摊水已经被赖栗搅得浑浊不堪,他就算出去也做不了什么。
  除此之外,对于蒋秋君而言,他是一个错误,最好不要出现,从此各走各的路才好,对于戴翊而言,他是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哥哥,可有可无。
  至于公司、基金会……不至于没了他就全面崩塌。
  只有赖栗,没了他就好像活不下去。
  戴林暄从没有很想死,只是没那么在意死活,可赖栗这种畸形的需要竟然让他产生了一种近乎罪恶的活力。
  赖栗因戴家变成如今这个样子,他如何填补都理所应当。
  事已至此,最坏的结果不过是赖栗作死自己,然后他陪葬而已。
  戴林暄说服了自己,小心轻缓地夹出那枚子弹。
  “她们应该没有受伤。”赖栗突然说,“殡仪馆起火了,和开枪的不像一个人,不过我走的时候消防已经到了,应该不会出事。”
  戴林暄手控制不住地一颤,幸好子弹已经脱离了伤口,没给赖栗造成二次伤害。
  “我没问你。”
  “你想问。”赖栗垂下眼角,郁沉道,“哥,你骗不了我,你只是因为我受伤才没敢问。”
  “……”有一瞬间,戴林暄真想把子弹摁回去。
  “戴恩豪的遗嘱公布了。”赖栗说,“他要把所有资产都给宋自楚。”
  戴林暄:“应该的。”
  某种程度上来说,宋自楚是尚且活着的、最大的受害者,他本不该出生,或不该沦落到那种环境里长大,戴翊虽然无辜,但的确取代他过了二十多年的好日子。
  如果不是从小的经历太过畸形,宋自楚未必会犯罪。
  就像赖栗,如果不是经历了那些,他也可以好好长大,像同龄的其他人一样阳光肆意,而不是永远地定格在十岁那年,把痛苦当作良药。
  戴林暄眉眼间蒙上了一层无奈的疼惜,连带着眸色都柔和了少许。
  “为什么有这么多药?”
  这么些天里,赖栗并没有对他造成什么实质性的伤害,大概率不是为他准备的医药箱。有些药生产日期很早,更像他来之前就在这里。
  一想到赖栗以前可能瞒着自己来这边做过一些伤害自己的事情,戴林暄的胃就止不住地痉挛,一阵一阵地抽着疼。
  赖栗指尖滑过他的腿,轻轻勾了下:“哥,我困。”
  戴林暄知道赖栗在转移话题,没说什么。他摘掉手套去洗了个手,回来的时候,赖栗已经闭上了眼睛,睡着了。
  戴林暄缓缓走近,手指贴向赖栗的脖子一侧——
  脉搏还算有力。
  戴林暄保持这个姿势,数了很久的脉搏,直到胳膊僵麻了才缓缓收回手。他给赖栗掖好被子,又收拾了下医药箱,从里面拿出几盒用过的、已经过期的药,放到一边。
  托盘里,几块团起的纱布被血浸得通红,旁边的子弹还沾着血丝,戴林暄想把它擦干净,手却抖得厉害。
  他撑着床站起来,挨着赖栗坐下,轻轻摩挲赖栗明显比之前削瘦许多的下颌线,低头落了一个吻。
  赖栗睁了下眼,似乎感觉到戴林暄的纵容,得寸进尺地将头挪到戴林暄腿上,埋进他怀里。
  “你要不想我变成杀人犯,就乖乖睡一觉,饱了就起来。”戴林暄拥搂着赖栗,垂眸看着他,“嗯?”
  “……”赖栗蹭了下他的腿,微不可闻地嗯了声。
  第112章
  擂台下站满了人。
  从高处俯看,昏暗的灯光将这些人打得像一个个饥肠辘辘的恶鬼,于极度紧张与亢奋中盯着台上年幼的选手。
  戴林暄西装革履地站在二楼,被廉价的烟草与汗液的酸腐味熏得喘不过气。
  有人拍了拍他的肩:“林暄来了?戴老后继有人啊……”
  身后熟悉的窃窃低语和谈天说笑声如潮水一般扑涌而来,面前就是没有护栏的二楼平台,戴林暄踉跄了下,堪堪踩住边缘站稳了身体,摇摇欲坠。
  他僵硬着身体,不敢回头,他怕一回头就会看到这些人面目全非的嘴脸,看到昔日尊重的叔叔、伯伯们……还有不是父亲的父亲,不是爷爷的爷爷。
  可有时候,逃避也是一种罪恶。
  戴林暄逼迫自己转过脚尖,楼下的癫狂喝彩与周围的谈论声在顷刻间停滞,他回过身,并没有看到很多个熟悉的面容,只有一个单薄瘦小的身影,遍体鳞伤地站在那里。
  对方歪了下头,眼神天真纯粹:“哥,你为什么在这里?”
  戴林暄禁不住后退一步,一脚踏空。
  “……嗬!”
  剧烈的失重感使得戴林暄的腿猛得一抽,他猛然睁开眼睛,缓了好一会儿才平复凌乱的呼吸,意识到自己在哪里。
  房间很安静,没有窗户,听不到外面的动静。不过冬天本来就是无声的,不存在花鸟虫鸣。
  赖栗斜斜地睡在床上,脸完全地埋进了戴林暄的腹沟,两条胳膊还抻着抱戴林暄的腰。
  尽管与赖栗的呼吸只隔着一层薄薄的内|裤布料,戴林暄还是小心翼翼地支起被压麻的腿,露出赖栗的口鼻,再把手指伸过去,放在了人中处。
  潮热的呼吸清晰地洒在指尖,戴林暄才松懈了紧绷的神经。
  他怕这个姿势会压着赖栗*的伤口,试图把腰上的胳膊拿开,然而小心翼翼折腾半天,赖栗愣是纹丝不动。
  睡着了也是个执拗的犟种。
  戴林暄又气又心疼,想揍又下不了手,最后掌心落在了赖栗的后脑上,轻轻摩挲他的头发。
  有点乱,该修剪修剪了。
  警惕本来已经刻入了赖栗的骨髓,可戴林暄被他划入了安全范围,以至于大多数时候,只要被熟悉的气味包裹,就算戴林暄动手动脚他也不会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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