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0章
这句话戴林暄听过很多遍,各种场合都出现过,可从未像这一刻让戴林暄窝火。
他知道有点没道理,可无论作为哥哥还是什么,都希望赖栗多一点“自我”,多一点真正属于自己的喜好。
当一个人的世界只围着另一个人转时,崩塌就是迟早的事。正因为赖栗全部的注意力都在戴林暄身上,他发现戴林暄变坏、下坠后才会如此失控。
可这也不能怪赖栗。
他就没正常地活着过。
戴林暄清楚问题的结症在哪,正如他希望赖栗接受真实的自己,其实他也得接受赖栗的偏执、极端,不该用正常人的标准要求从小被当“蟋蟀”养大的赖栗。
只是抛开自己的那一部分,他还是希望赖栗能所有改变,能活得更健康。
“你这张脸配什么发型都好看,和我没关系。”戴林暄走到淋浴旁,打开花洒,冲赖栗招了招手,“过来,把碎发冲掉。”
赖栗最不喜欢的就是自己的事和戴林暄没关系,他要的就是每件事都与戴林暄有关系。
可同时,赖栗敏锐地发现戴林暄的情绪变得有些低迷,只能压抑濒临失控的情绪,当一只听话的小狗。
赖栗没什么审美,这世上的脸大抵可以分为两种类型,他哥,他哥以外的人。
可戴林暄是一个正常的人,有正常的审美,如果有一天这世上出现和他长得一样、或者比他更符合戴林暄审美的人,且性格正常,懂得爱,戴林暄还会要他吗?
赖栗弯着腰,温热的水流从头顶冲下来,顺着一缕缕的头发打湿了脸庞,模糊了视线。
“……特别可爱,感觉自己捡了个大眼萌人。”戴林暄的声音若隐若现。
赖栗回神,一手抓住戴林暄的手腕,一手用力地按了按耳朵,强行压碎嗡鸣的屏障:“哥,你说什么?”
戴林暄关掉花洒,拿起他脖子里的毛巾揉搓赖栗的头发,声音清晰地传入赖栗的耳腔:“又走什么神?”
赖栗抿了下唇:“水声太大了,听不清。”
戴林暄:“我说,想起了第一次给你剪头发的时候。”
刚到家的赖栗是一颗脏兮兮、毛茸茸的栗子,头发又长又不干净,虽然没过几天就被戴林暄哄着亲手洗了,但还是挡眼睛。
比起吃饭和洗澡,赖栗更不能接受剪头发。
那种极致的抗拒让戴林暄想起了一两岁的戴翊,即便被母亲抱着、让婴幼儿造型老师修理头发,也嗷嗷大哭,怎么哄都不行。
赖栗倒是不哭,但会躲,躲床底下,躲衣柜,躲洗衣机。
“你三天没跟我说话。”当时只觉得好气又好笑,如今知道赖栗经历过什么以后,回忆反而蒙上了一层浓厚的心疼,“我找你找了大半天,把你洗衣机滚筒里抱出来后,你才肯理我。”
随着戴林暄的阐述,熟悉的记忆逐渐浮出水面。赖栗想起了一些熟悉的画面,下意识接道:“我说……想自己剪。”
“嗯。”
戴林暄不放心让一个年仅十岁、状态明显不正常的孩子自己拿剪刀修理头发,可赖栗又不让碰,只好退了一步,说自己剪可以,他要在旁边看着。
小栗子同意了,一只手垂在身侧防备戴林暄,一只手盲剪头发修得坑坑洼洼。
戴林暄只觉得他可能是被父母“家暴”过,所以才如此戒备,然而事实更加残酷,从前每一个带着利器靠近赖栗的人都不安好心。
然而,戴林暄一边担心赖栗伤到自己、一边又因越来越奇怪的发型忍笑的时候,赖栗敏锐地发现了他的情绪,安静了两秒,把剪刀拍在了他手里。
戴林暄没想到,赖栗的信任交付得这么快,好像心里最柔软的地方被轻轻戳了戳。
彼时栗子的表面已经一片狼藉,戴林暄征得同意后,给赖栗剃光了重新蓄发,也第一次将赖栗的脸一览无余。
由于瘦骨伶仃,赖栗的两只眼睛格外突出,又大又圆,乌黑暗沉,面颊干瘪,不是长辈喜欢的长相,特别是戴松学。
可十岁的赖栗能是那个样子,就是戴松学还有戴家一手造成的。
“你把剪刀给我的时候,我还有点受宠若惊。”戴林暄轻声感慨,“一晃十二年。”
赖栗:“马上十三年了。”
戴林暄眸色微动,嗯了声:“以后还会有很多个十三年。”
赖栗垂下眼角,没出声,任由温热的暖风吹干头发,戴林暄的手指来回穿梭,时不时撩到他的头皮,带来一阵痒意。
戴林暄:“万一靳明——”
“他不会再看见我了。”赖栗快速打断,保证道,“我有专案组负责人的联系方式,往后的证据与线索我都会直接和她沟通。”
“……”戴林暄本来是想问,万一拥有刑警直觉的靳明发现赖栗竟然在哥哥失踪的情况下还有心情剪头发,起了疑心怎么办?
不过转念一想,靳明近一个月内和赖栗打过数十次交道,未必没有起疑心。只不过赖栗能给他带来实际的利益,外加不清楚戴林暄是主动失踪还是被拘禁,所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至于赖栗说不再见靳明,戴林暄也算乐见其成,立刻收回了原本要说的话。
陪赖栗吃完早饭和药,戴林暄走进“衣帽间”,给赖栗选出门的衣服。看着里面一溜排的单薄毛衣和外套,他不由皱起眉头。
赖栗是他们家唯一穿过秋衣裤的人。
戴林暄和戴翊出门基本车接车送,冬天也挨不着凉,只有赖栗喜欢折腾,冬天要冬泳,滑雪,徒步……甚至极限运动,不穿厚点根本不行。
赖栗也是同龄人里唯一一个穿秋衣裤的人,其他人多少有点爱面子,觉得裤筒下面露出一截速干保暖裤不太体面,要风度不要温度,只有赖栗全然不顾,戴林暄买他就穿,大方坦然,从不遮掩。
有人问的时候也直接回答,我哥买的,我为什么不穿。
戴林暄问:“你的那些保暖内衣呢?”
赖栗:“还在公馆。”
戴林暄:“晚上带过来,明天穿上。”
赖栗很快嗯了声。
“看一下手机,今天几度。”戴林暄说,“不许骗我。”
赖栗低头看了眼:“零下七度。”
戴林暄挑挑拣拣,勉强选了几件符合当前温度的衣服扔给赖栗。
赖栗换着衣服,冷不丁地说:“严栾的剧组出了点问题,张副总找我商量怎么处理。”
他的说辞让戴林暄有点分不清焦点:“栾姐出了问题还是剧组出了问题?”
“剧组。”赖栗就是单纯不想提颜安的名字。
这话倒是透露出不少信息,由于剧本特殊,又处于当下的乱局里,问题可能不是小问题,而赖栗在万利的占股不多,也没挂职,张副总作为二把手怎么会找他商量?
眼看赖栗套了三次外套没成功,戴林暄走过去,握住他受伤的那半边胳膊送进袖洞里:“我还没经历世俗意义上的‘死亡’,你就开始篡位?”
怕赖栗觉得被质问,戴林暄又温和地“嗯?”了声。
赖栗呼吸还是一滞,不知道是因为“篡位”还是“死亡”两个字。
戴林暄本来还想玩笑地问问赖栗打算什么时候让自己“死亡”,葬礼什么时候举办,毕竟那之后遗嘱才能生效,戴林暄这个人才能真正意义上被社会抹除,成为赖栗的所有物。
不过赖栗对这些很敏感,戴林暄最终选择了不想不管、完全放任的态度。
赖栗强迫自己看向戴林暄的眼睛,冷漠地回答:“暂时没有成功,只是代理总裁。”
“厉害。”要不是正在帮赖栗穿衣服,腾不出手,戴林暄都想给他竖个大拇指。
戴林暄真心的。
万利起家的路程虽然快,但很坎坷,股份脉络很复杂,不乏一些乱七八糟的外来资|本,大多高管和董事都不是善茬,也就张副总完全值得信任。
赖栗对外的形象一直都是玩物丧志、无法无天,能得到他们的支持实属不易。
戴林暄问:“栾姐帮你了?”
赖栗:“她没反对。”
戴林暄所有所思:“这就是你要交给我的人生规划?”
赖栗:“……嗯。”
戴林暄想了想,神色认真了些:“万利不是我一个人的公司,它关系到很多人的饭碗。”
就在赖栗以为戴林暄要哄他放弃万利的时候,听到了戴林暄的后半句——
“做任何决定都一定要三思后行。”
“……知道了。”赖栗安静了一秒,“剧组的事我会处理好的。”
戴林暄没细问,点了下头:“最近一定要小心。”
赖栗看着他,眼神闪烁,戴林暄主动回到房间,带上门之前说:“早去早回。”
一堵门隔绝了两边的空间,赖栗盯着加密锁上的红点,不知道为什么有些呼吸不畅。
……
戴林暄手里拿着一本书,心思却全在刚出门的赖栗身上,一个字都看不进去,心里五味杂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