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他像是说服自己似的道:“对,斩立决才最踏实。”
  周祈安无奈地笑出了声。
  他绕到了汪伍身前,看着他道:“汪兄,你让我说你什么好?难得会有我觉得一个人太过天真的时候。你说了又如何,喊得再大声,有人能听得到吗?”
  “凌迟处死又不在菜市口,判决书一下,你就是案板上的鱼肉。那些行刑人,办完事就放衙走了,你说什么,和他们又有什么关系?何况这些人也不难收买吧?”
  “不瞒你说,若不是我发现案卷上还有疑点,你的判决前两日便下来了,是凌迟处死。这个决议,三司没有一个人出面反对。案子判了,卷宗封了,他们的目的也就已经达到,谁还会管你是怎么死的?我已经能听到王昱仁在棺材里哈哈大笑的声音了,他都在笑你蠢呢。”
  周祈安把着椅背,近身俯视向汪伍道:“汪兄,只有我能保你了。想说什么,趁还有人拿你当个人,趁早地都说出来。”
  汪伍抬头看向他问:“你能保我什么?”
  汪伍还在抱着一丝侥幸逃生的希望,只可惜周祈安保不了这个,回想汪伍犯下的罪行,他也不想保。
  他说:“保你一个痛快。”
  周围狱吏已经清退,一个时辰后,周祈安揣了一叠厚厚的供词离开了天牢,没有人知道他拿到了什么。
  ///
  重重叠叠的宫殿隐入浓稠夜色之中,少年埋头在案前处理奏疏。
  他知道自己身侧的宫人,每个人都有两个主子。
  他清退了所有人,只是此刻夜风吹拂着窗子,发出“吱嘎—吱嘎—”的声响,殿内只剩下他一人,他一抬头,总觉得这宫殿鬼影重重。
  好在这时,外头传来一声:“太后驾到!”
  太后年方二十六,是一位年轻温婉的女子。
  他四岁入宫至今,太后都给予了他无微不至的关照,这是他这十几年来感受到少有的温存。
  “母后!”
  少年脸上闪过一瞬欣喜。
  他起身走去迎驾,却看到太后身后跟着一位女子,笑容倏然凝固在了脸上,他又叫了一声:“母后……”
  太后仪仗队止步于殿外,随太后入殿的只有一位老嬷嬷和一个幼小的宫女。
  老嬷嬷手中端着汤药,奉上来道:“皇上日理万机,要保重身体,喝了安神药,还请早些休息吧。”
  少年目光落在那一碗安神药上。
  这安神药他喝了十几年,只是近一个月来,太监端来的汤药却变了味道。喝完药,他能感受到体内微弱的躁动,他明白那是什么。
  他端起药碗,一饮而尽。
  他细细品尝那一缕残留在唇舌间的苦涩,发觉母后送来的安神药,也已经变了味道。
  他快不记得正常的安神药是什么味道了。
  太后还很年轻,只是她习惯性地蹙眉,她蹙眉的样子也很美,说道:“皇上,时候不早,让钰儿伺候皇上休息吧。”
  跟在太后身后的小宫女瑟缩着身子,听了这话,向前一步又跪在了地上。
  少年看着那瘦小的女子,喉咙顿时变得肿胀,问道:“母后,非要如此不可吗?”
  “她才十三岁……”
  太后想起自己入宫那一年也才十三,她也曾是名门受宠的幺小姐,只是回想在府上快乐的岁月,又恍若已是上辈子的事情。
  她在这宫中数着一日日地过,竟也才过了十三年。
  她深知反抗毫无意义,在这深宫之中,她保不住任何人,包括她自己。
  她沉默良久,开口道:“请皇上以大局为重。”
  第83章
  绵绵细雨落入湖面, 在湖面荡起圈圈涟漪。毛绒绒的雨珠落在嫩绿的柳叶,积聚成珠,又顺着树叶落入湖中。
  张叙安来时没有打伞, 身上沾湿了些。他一身深蓝色宽松道袍,正一手背手, 一手盘着菩提子悠悠哉哉走过檐廊, 便听月牙门内传来“哇—”的一声大哭。
  张叙安眉毛一抬, 惊了一下。
  紧跟着,旬休在家的国公爷便走了出来,一身黑色常服大步走进了月牙门, 两个仆人小碎步跟在后头。国公爷看着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栀儿问道:“怎么了, 怎么哭了?”
  张叙安也跟了过去, 见大小姐手上拿着一根朽了的木头,指着院子里的滑梯道:“滑梯,滑梯下雨泡坏了!”
  王夫人在一旁生气道:“早说了要放到屋子里头去, 说要叫人叫人, 这府上也没一个人盯着这个事儿!”
  一众下人低下了头。
  “马上,”国公爷心急地道, “马上把康儿叫来, 问问是哪家匠房,把匠人都请到府上来重新做一个, 直接在屋子里头做。”说着, 回过头,随便看向一个人问, “这做一个要多长时间?”
  随便看向的那个人恰好便是张叙安。
  张叙安心里没数, 只是国公爷问,他又不得不回答, 想了想说道:“恐怕也要……十几日?”
  十几日?
  听了这话,栀儿又是“哇—”的一声大哭,王夫人赶忙把栀儿抱起来。栀儿趴在王夫人肩膀上,哭了一会儿又回头看了张叙安一眼,看到他后又是“哇—”的一声嚎啕,仿佛看到了什么怪叔叔。
  王夫人哄着栀儿,对张叙安道:“你就说一两日就是了,她哭完这一阵也就没事了。”
  张叙安自认说错了话,不敢再多言。
  而在这时,琴儿从前院跑了回来,说了句:“二公子回来了。正要去叫呢,就来了。”
  等了一会儿,周祈安便来了。
  来不及请安,祖世德便抓着他问:“来的正好,这滑梯是哪个匠房做的?马上叫到府上来。”
  周祈安看了一眼,见滑梯台阶断了一根,恐怕是泡雨泡坏了。他叫玉竹去了趟卫府,问问是哪家匠房,快去把人请过来。
  半个时辰后,匠人在后院“叮叮当当”地敲了起来,祖世德、周祈安、张叙安三人则到茶室坐了坐。
  “对了,”祖世德喝了一口茶,想起一事便对周祈安道,“你说的那事儿,已经弄好了。”
  周祈安欣喜道:“这么快?谢谢爹。”
  祖世德“嗯”了一声。
  张叙安手中盘着菩提子,他不清楚国公爷与二公子所言何事,也不方便追问,便只是默默听着。
  而紧跟着,国公爷便又问道:“你要查的事,查得怎么样了?”
  既然国公爷问了,便是没想避着二公子。
  张叙安看了周祈安一眼,而后直言道:“名单前前后后查了三遍,没有发现赵氏女。”
  祖世德“哦?”了一声。
  周祈安掀开盖碗喝了一口,见没人说话,便插了一句:“赵家女还小,莫非是赵大人爱女心切,想再等一年?”
  祖世德、张叙安并未反驳,像是半信半疑。
  见了这反应,周祈安便更加确信,他们对天子健康状况并不知情。
  赵大人再爱女心切,他也等不了这一年了。
  名单上没有赵家女,那么极有可能,赵呈已经秘密将女儿送进了宫中,为的是神不知鬼不觉地诞下龙嗣,以免有人从中作梗。他们有太皇太后做主,便也不怕名不正言不顺。
  而周祈安已经找到了属于他的第三条路,义父这边,他暂时还不想做火上浇油的那一个。
  只可惜树欲静而风不止。
  “未来之争是宫闱之争……”张叙安想了想说,“国公爷,我们得尽快在宫里安插自己的人手了。”
  ///
  “皇上,张寺卿大人到了。”
  听了这话,正在案前处理奏疏的天子抬眸看了通传太监一眼。这声音耳生,抬眸一看果然是个新面孔,天子便问了句:“新来的?”
  后宫、朝堂,人人都想在他身侧安插人手,监视他一举一动。
  做的不大过分的,他也都睁一只眼闭,只是前几日那两个阉人,百般劝谏他与赵氏女同寝,他一再叫阉人退下,他们竟跪在地上不肯起身,一定要亲眼看到他与赵氏女同房。
  一国之君,竟要遭阉人这般欺辱。
  想起他们背后主子的面孔,他已经感到厌恶至极!
  他一怒之下命人将那两个阉人杖毙,这才得了几日耳根子清净。皇祖母这两日来给他送过糕点,言语间满是安抚之意,赵氏女也几日不曾出现在他寝宫。
  小太监跪在地上,瑟缩着道:“回皇上,奴婢,奴婢是新来的……”
  皇上问道:“叫什么名字?”
  “奴婢名叫张葵水。”
  皇上走下台阶,一步步走到了他面前道:“抬起头来,让朕看看。”
  小太监缓缓抬起了下颔,目光却只敢下视。
  这小太监生得极好,眉清目秀,唇红齿白,皇上便问道:“是谁安排你来朕跟前伺候的?”
  小太监再次伏下了身子,嗓音微微战栗:“回皇上,奴婢曾是浣衣局的,得了张公公赏识,说这两日殿前缺人,叫我,叫我先过来顶几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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