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周祈安握着王夫人的手道:“阿娘放心,我和怀信哥都还在呢,我们守着国公府。再者,他们不敢杀人,阿爹是平乱英雄,民望甚高,他们不怕后世史官骂臭了他们,也要怕百姓悠悠众口难堵。”
哪怕这些都不怕,也要怕各地地方军揭竿而起——许多地方军将领,可都是大帅一手带出来的。
王夫人些许松了口气,心却始终悬着。
她昨夜一闭眼,便是白城城楼前那七零八落的尸块,她有种非常不好的预感,预感一场不亚于十九年前的灾难,正在朝她的家庭袭来……
周祈安问了句:“阿爹在吗?”
王夫人这才回过神来,说道:“在茶室。”
茶室内焚的是安神香,义父在罗汉榻上合着眼,周祈安一进门,张叙安便冲他“嘘”了一声。
周祈安顿住脚步,张叙安走了出来,轻轻合上了房门,两人沿着长廊往前走,张叙安说了句:“王爷昨晚一夜未眠,刚阖上眼。”
周祈安问了句:“怎么样,局势还可控吗?”
张叙安看了他一眼,问道:“你先告诉我,你到底是哪一头的?”
周祈安说:“事到如今,自然是义父这一头的。”
如今已是大难临头,无论如何,他们都要同船渡劫,便都表现出了前所未有的坦诚。
张叙安负手向前走,说道:“他们动作比我预料中快了太多,杀了我们一个措手不及。如今情况的确被动,但在我看来,这倒也不全是坏事,毕竟要后退,才能蓄力,弦崩紧了,放出去的箭才更有力。”
听了这话,周祈安心里便也有了底。
张兄准备如何破局,自然不会详细告知他,他如今唯一要做的,便是保全自己的家人。
周祈安道:“可惜啊,靖王那么替太皇太后和赵呈卖命,保的却是赵家和南家的血脉,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
“不重要。”张叙安说道,“哪怕摘出了太皇太后和赵呈,大帅和靖王之间也必有一战。”
正说话间,只听檐廊拐角处传来“啪—”的一声瓷器摔碎的声响。
“谁?”说着,两人连忙赶去查看,见一名丫鬟正站在那里,双手紧紧捂住了嘴,脚下是摔得粉碎的药碗。
那丫鬟连忙跪了下来,眼泪扑簌簌落下,说道:“我是夫人房里的丫鬟,我去给夫人送安神汤,路过此处,我不是故意要听的,我……”
话音未落,张叙安已经拔了匕首,一刀插进了那丫鬟脖颈,又用力拔出。
血液喷溅,丫鬟捂住伤处,当即倒在了地上。
张叙安扔了那沾满血迹的匕首,像扔掉什么脏东西,冷声对一旁侍卫道:“处理掉。”
侍卫应了声:“是!”便把尸首拖了出去。
周祈安半晌发不出声响,极力压抑着眼眸下难以置信的神色。
这是他第二次看着一个活生生的人在他的面前死去,上一回还是仵作被刺之时——即便在许多权贵眼中,这些算不上真正的人命。
而让他难以置信的,不止是张叙安如此地杀人不眨眼,更是他竟敢在国公府堂而皇之杀夫人的人,而不必禀报一声。
张叙安心细如发,绝不是莽撞之人,没有□□成把握的事,他轻易不会做。
可见他已经完完全全获取了义父的信任,在国公府杀一个可能坏事的下人,全然在义父默许给他的权力范围之内。
张叙安敛眸回身,问了句:“没吓着二公子吧?”
“还好。”周祈安咽了口唾沫,迅速收拾好情绪,说道,“夫人那边……就说是她偷跑出去,没再回来,就当失踪了,免得吓着夫人。”
张叙安应了声:“好。”
第100章
“二叔叔呢?”不远处传来栀儿的声音。
地上血迹尚未处理干净, 周祈安走出了长廊拐角,向栀儿走了过去,蹲在地上, 一把将“哒哒哒”跑来的栀儿抱了起来,一边往前头走一边问道:“想二叔叔了没有?”
栀儿微微歪着脑袋思忖了片刻, 回了句:“还行!”
“还行?就还行?”周祈安难以置信, 而后板着脸说道, “滑梯没收了!”
栀儿这才改口说:“想了,最喜欢二叔叔了!”
正说话间,前院传来一声:“张公公到!”
紧跟着, 一名小厮连忙从前院跑了过来, 神色紧张地通报道:“宫里来人了!宫里来人了!”
昨夜闹了个满城风雨, 靖王三公子拿着令牌,要求京师守军连夜撤下城楼,换上了自己的人马。
只是这过程并不顺利, 三公子性情放浪, 言语间对城楼守军百般挑衅,还拔刀砍了几个动作慢的小兵, 与城楼守军发生了冲突, 兵变就在转瞬之间。
此时城楼守军若是敢伤靖王一兵一马,紧跟着, 造反的帽子便要扣上来。
若不是怀信、李青这些部将得了大帅示意, 立刻前去维.稳住了局面,后果不堪设想。
国公府门前, 又布满了佩刀侍卫, 对进进出出的人进行严密监视,饶是仆人不清楚朝中局势, 也预感此时宫里来人,带来的定不会是什么好消息。
周祈安听了也心下一沉,把栀儿交给了琴儿姑娘,便先行往前院去了,小厮则又跑去通传王爷和夫人。
到了前院,见来的竟是张逢春。
短短几月,便已是此一时彼一时,周祈安拱了拱手叫了声:“张公公。”
张逢春微微伏了伏身,而后喜出望外似的道:“二公子也在呐,刚好不用再跑将军府一趟了,奴婢来传太皇太后口谕。”
周祈安回身望了一眼,见回廊下没人,便说道:“下人已经去通传了,王爷、夫人马上就到。”
如今祖家失势,虽封了个镇西王,却也失去了在京中的所有权势,被踢出了权力中心,这件事明眼人都看得出来。
但张逢春对他倒是殷勤依旧,笑道:“不必麻烦了,到时候二公子传给王爷、夫人也是一样的。”
“张公公请讲。”
张逢春说道:“太皇太后说,王爷十日后启程就藩,太皇太后想在王爷启程前宴请王爷。太皇太后嘱咐了,说二公子和郡主既已定下婚约,两家便是姻亲,这顿饭不是国宴,是家宴,没邀请不相干的大臣,叫王爷也携家眷……”顿了顿,他还是说得明白了些,“也就是夫人、二公子、三公子还有府上大小姐一同出席,大家一块儿吃个饭,见一见。”顿了顿,他灵机一动道,“就跟民间亲家会面是一样的!”
如今长安是千钧一发,一触即发,又怎会是两家人坐下一块儿和和美美吃饭闲谈的时候?
太皇太后甚至点名叫栀儿出席,听了这话,周祈安只觉得后背发凉。
他说了句:“知道了,有劳公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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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日后,四驾马车依序停在了朱雀门前,祖世德、王夫人、栀儿、周祈安和祖文宇纷纷下了马车,在宫人引路下,往筵席开设的殿宇走去。
栀儿第一次入宫,对宫中的红墙绿瓦与训练有素的宫女、太监都充满了好奇,睁着滴溜溜的大眼睛,一边走一边看,又牵着王夫人的手“嘿咻—嘿咻—”地爬上了高高的石阶。
入了殿,见太皇太后、靖王、荣国公几人已然在殿内严阵以待,安排的座次也颇为微妙。
大殿内,靖王携世子、三公子坐左上首,赵呈坐下首,对面则是给镇西王及其家眷留下的座次,与对面形成对立之势。
太皇太后又高坐銮金台阶之上,威压所有人一头。
一番跪拜过后,几人入席。
祖世德将周权、李闯送出了京城,做他强有力的外援,却也导致他如今在京中独木难支。
若再年轻几岁,他一人便能与满朝文武叫板,只是如今,他身体年迈,周权不在,面对如此情境,竟让他感到些许悲凉。
他沉默地向筵席走去,坐下之前又回头看了一眼,看到周祈安,莫名萌生出一丝“对了,还有康儿在”的想法,竟让他感到些许心安。
他是老人,王氏是女子,栀儿是小孩儿,祖文宇靠不住,如今这个家里,竟只有康儿了。
他去年随大哥去了趟青州,今年又吃了一岁,倒是忽然成熟不少。
王夫人牵着栀儿入席,像是心里没底似的,也回头看了周祈安一眼。
周祈安冲她笑笑,又肯定似的点了点头,王夫人这才牵着栀儿入席。
几人落座,只见公公用鎏金托盘捧出一道明晃晃的圣旨来,太皇太后和蔼地笑了笑,说道:“近来皇上病重,哀家初理朝政,实在是忙昏了头,光记得要封大帅为镇西王,差点忘了册封王妃和世子!恰好今日大家都在,哀家便在此补上。”说着,看向一旁公公道,“宣。”
公公便捧起诏书念道:“兹有镇西王发妻王氏,与镇西王患难相识,同舟共济,相濡以沫,不离不弃,生公子文宇,特册封为镇西王妃,钦此!”
听了这册封诏书,祖世德眼眶蓦然一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