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就像一道惊雷一样,劈在周陆混乱的思绪里,瞬间将他筑起的所有防备炸得粉碎。
他看着路逢低垂的眉眼,那长长的睫毛下掩盖的疲惫感是如此真切。
少年挺拔的肩颈似乎也卸下了一些力道,透出脆弱的易碎感。
刚才那个步步紧逼、如狼似虎的路逢仿佛只是一个过于真实的幻影,眼前这个安静、疲惫、浑身散发出浓浓易碎感的少年,才是他需要照顾的弟弟。
他肯定是累坏了!
能保送进最高学府,是他这种没念过书的人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这些天他一定耗尽了心力。
刚才那咄咄逼人的样子,也许……也许只是孩子压力太大之下的一时失控?
或者,是在用那种别扭的方式来寻求他这个哥哥的注意和关心。
一定是这样的呀!
周陆脑子里飞速地为他找着理由。
他的弟弟那么乖,学习成绩又是数一数二,是他想多了……
对,是他想多了。
强烈的心疼和汹涌的保护欲在他心头涌现。
那些他费尽心机筑起的高墙、刻意维持的疏离、精心设计的躲避,在这个瞬间,在路逢一声低低的、带着依赖和撒娇意味的“哥”之后土崩瓦解,显得如此幼稚和可笑。
周陆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弹了起来,动作快得都有些笨拙和狼狈。
“啊?哦!好,好!你等下,马上就来!”他连声应着,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急切和一种类似于赎罪般的温柔。
好像倒杯水就能弥补自己刚才所有的退缩和躲避,就能安抚眼前这个突然显得格外脆弱的弟弟。
他几乎是同手同脚地冲向厨房,手忙脚乱地打开柜子,拿出那个路逢之前常用的,但是已经很久没用过的小黄鸭杯子。
周陆盯着杯子上的小黄鸭图案发呆,脑子里全是路逢刚才低垂的眉眼和那声软软的“哥”。
他端着水杯走回客厅,步伐放得极轻,像是怕惊扰了疲惫的小兽。
走到沙发边,他犹豫了一下,才将温热的杯子小心翼翼地递过去。
温度是他特意调试好的,就像路逢第一天到家里一样。
“给……水,温的。”他补充道,声音不自觉地放柔。
路逢终于转过头,抬起眼看向他。
眼神里没有了刚才的炽热和侵略,也没有了刻意营造的疏离。
深邃的眼眸像蒙了一层薄雾,里面是恰到好处足够让他心疼的疲惫,又藏着一种他看不懂的、复杂难辨的情绪。
路逢伸手接过杯子,指尖极其自然、却又带着难以辨明的留恋,轻轻擦过周陆递杯子时微凉的手背。
带着少年体温的触感让他感觉像被细小的电流击中,耳根刚刚退去的热度又有卷土重来的势头。
还没来得及缩回手,路逢就已经离开了。
“谢谢哥哥。”路逢轻声说,声音里是显而易见的满足。
然后他低下头,小口地喝着水。
温水浸润了他略显干燥的唇瓣,喉结随着吞咽的动作上下滚动,在客厅昏暗的光线下勾勒出性感的线条。
小黄鸭杯子挡住了他大半张脸,只留下一个安静而美好的轮廓。
以及嘴角那抹几不可察、转瞬即逝的弧度。
哥哥,你最心软了。
第16章 亏欠、占有以及爱雏鸟情结而已。……
周陆站在原地,有些手足无措。
他看着路逢安静喝水的样子,少年低垂的眉眼温顺得像收拢了所有利爪的幼兽。
方才那个几乎要吻上来、带着灼热掠夺气息的危险影子,仿佛只是他臆想中的错觉。
只剩下眼前这个惹人怜惜的少年。
思绪回到那年冬。
那时他还只有他,他还是他的唯一。
他为自己筑起的冰墙,在路逢的示弱面前,竟然如此不堪一击。
一瞬间就溃不成军,只留下满心冰凉湿漉的狼狈。
路逢放下水杯,抬眼看向已经神思不属的哥哥,嘴角似乎极轻地向上弯了一下。
“哥哥,我回房间了。”
路逢站起身,动作依旧带着少年人的利落,但眉宇间那点疲惫感似乎加重了。
他没再看周陆,径直走向自己的房间。
周陆望着那扇紧闭的房门,久久没有动弹。
客厅只剩下电视里依旧喧闹却显得格外空洞的声音,和他胸腔里依旧未能平复的、杂乱无章的心跳。
其实逾矩的、想多了的、生出不该有妄念的,一直都只有他,对吗?
前所未有的迷茫和无法抗拒的、泛滥成灾的心软,像藤蔓一样缠绕住他,越收越紧,勒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他是不是,不应该疏远弟弟?
弟弟本来就没有安全感,是他自己心思不纯,却还要把这份不安和冷落加诸在无辜单纯的弟弟身上……
反正、反正弟弟也马上要去上大学了。
那个顶尖的、他这一生都不会有机会踏足的地方。
那时,他们会隔着千山万水。
长远的距离会将那点本就摇摇欲坠的羁绊扯得更远,直至断裂。
抑或是——
直接成为两个世界的人。
一个在象牙塔顶端熠熠生辉,前途坦荡光明;一个在生活的泥泞里挣扎,守着这个小家,就这样一辈子碌碌无为。
周陆深深地叹了口气。
他走到浴室,拧开水龙头,用冷水狠狠扑了几把脸。
冰凉的水珠顺着紧绷的下颌线滑落,滴在旧t恤的领口,晕开深色的水渍。
他看着镜子里的模糊的自己。
这张脸平凡的没有任何值得称道的地方,就连眼神里都是长年累月的、被生活磨砺出的温顺与疲惫。
这样也好。
他一遍遍在心里对自己说,像是在加固一道随时会崩塌的堤坝。
其实这样也好。
他什么都不懂,也什么都没有。
他没念过多少书,认知水平也有限,眼界狭窄得只装得下这条街和那间永远弥漫着汽油味的修车铺。
他给不了路逢任何像样的帮助,更遑论其他。
他那点微薄的、带着锈迹的爱意,在路逢即将展开的广阔人生面前,渺小得像一粒尘埃,连被风卷起的资格都没有。
他只会成为拖累,成为路逢美好未来里,需要抹去的一笔。
这样也好。
他是他的弟弟,他爱他。
无论这爱属于哪种,他都希望他能幸福。
所以这一切都无所谓,反正他怎么样都能活下去。
这样也好。
周陆拿起抹布,开始机械地擦拭着本就干净的灶台。
指尖用力到发白,仿佛要将所有不该有的心思全部弄死。
就让距离和时间,淡化他们之间最后的羁绊。
这才是成全路逢的最好方式。
认命吧,周陆。
他对自己说。
你的人生早就死在七岁那年了。
房间里,路逢并没有立刻休息。
他背靠着紧闭的房门,侧耳倾听着外面压抑的、几乎听不见的叹气声。
黑暗中,路逢眉头紧皱。
他知道计划在顺利进行,又不忍心看着哥哥陷入自我厌弃之中,却也有些痛恨自己的无能。
他开始怀疑好友的办法到底是金点子,还是馊主意了。
-
时间回到路逢参加竞赛那一天。
路逢向来是个行动力很强的人,既然确定了自己对哥哥就是有别样的心思,那就要行动了。
好友卢宁宁和张大宝第一时间发来贺电。
卢宁宁和张大宝是他幼儿园的时候就交到的好朋友。
神奇的是,尽管大家的人生理想南辕北辙、未来道路天差地别,这份友情愣是没有在岁月的洪流里走散半分。
路逢把小伙伴们叫出来。
逢城一中附近某安静咖啡店的角落里。
路逢面无表情地翻着一本书,坐在最不显眼的一个位置。
像一尊俊美但生人勿近的雕塑。
翻墙出来的卢宁宁拎着个小包包一路狂奔,面色是激动的潮红。
她冲到路逢桌前,伸出手指颤颤巍巍地指着着路逢。
嘴巴张张合合了好几下,愣是没憋出一个字,先扶着膝盖大喘好几口气。
慢悠悠跟在后头的张大宝终于踱了进来。
他是学艺术的,所以不用翻墙。
端着他那万年不变的文艺范儿,不急不缓地落座。
卢宁宁抱起路逢给她点好的饮料,“咕咚咕咚”地灌下去半杯,总算是顺过了气。
她兴奋地一把捏住张大宝胖乎乎的胳膊,声音拔高了八度:“小路路!苍天啊!大地啊!你……你终于开窍了?!还是对周陆哥?!天呐!周陆哥那么温柔那么好的人……”
路逢慢条斯理地把书放在桌面上,抬眼看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