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娘娘。”松风思虑再三,轻声提议道,“何不将大理寺卿之事告予太师,前朝合纵施压,难道还怕她坐不实欺君罔上的罪名?”
  赵婉竹幽怨瞥了眼松风,她怎会不知这个道理,可六年前赵家陷害许家本就是不仁不义之事,说起来此事连李修然亦是不知。
  让赵家联合朝臣揭发此事,定会将从前的真相扒出暴露在世人面前,她这贤良淑德之名如何保得住呢?至于皇后之位,便此生无缘了。
  只因这个缘由,她便不可能告诉赵文会,赵文会一向不与她同心,告诉他反倒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给了他将她拉下台扶持赵婉笙的机会,她不甘!
  “此事只准让乔德明秘密暗查,不许透露给任何人,包括赵家。”赵婉竹柳眉一翘,露出几分妖艳之色,“一个小小柔嫔,本宫难道还对付不了?”
  松风微愣,乖乖点头,她随即命人收拾地上碎片,重新跪在长案前为赵婉竹煮新茶。
  朱雀街伴着鸡鸣声苏醒,车轱辘转动,清冷的长街增添烟火人气,庆云斋门口的灯笼熄灭,门前挂起今日新菜的招牌。
  两人的坐席在角落的一间厢房里,几日未见,宋时薇白皙的脸颊多了少许红晕自然的光彩。
  “听闻你昨日捉拿山匪受伤,如今怎样,这是我特地从太医院讨来的药膏。”
  宋时薇匆忙入席,从袖间抽出一个小瓶递到许云冉面前。
  “区区小伤,无碍。”
  许云冉淡然饮茶,接过药瓶道:“赵婉竹近日如何?”
  “倒是乖乖愿赌服输,在椒房殿静待诵经。”
  许云冉见她语速轻快飞扬,又见她满面红光,知她与李修然相处得还算不错:“你可知道民间有句话,渔民们往往在风平浪静的日子更加紧惕出海,暴风雨来临之前往往是鲜少的平静。”
  宋时薇抿唇痴愣,点头道:“我会注意的。”
  “赵婉竹可不会轻易放过你,尤其还知道你的身份,一日不除,便永是她的心头刺。”许云冉见她面色紧绷,缓声提醒道,“饮食起居,谨慎三分总
  是好的。”
  宋时薇长叹口气,点头默认,她捏住盘中桂花糕的一角送入口中,故作轻松笑道:“你寻我何事?”
  “我需要你帮我做件事,此事不得告知魏财,唯有你一人知晓。”
  宋时薇凝神呆望,自她入宫之后,两人之间的交谈多是由魏财传递,虽说也没有过多少交谈,既然她特地嘱咐瞒着魏财,那便是极为要紧的事了。
  两人正低声密谈,门外突如其来“乒乓”一声打断两人的对话。
  许云冉瞥了眼曹观玉守在门外的身影,亦是不放心推门而出探查。
  是一个马虎跌倒的店小二,店小二被店家斥责得欲哭无泪,慌忙跪在地上收拾残局。
  许云冉松了口气,正欲转身回房之际,拧头的瞬间,眼角不经意捕捉到一个熟悉的身影,白袍玉冠,背手而立。
  心脏狠狠砸在她的胸口,她下意识望向那人,这一望,便愣住了。
  “冉冉。”
  他的声音很轻,许云冉并未听到他的话,只是那张熟悉开合的唇瓣,她见了十六年,即便听不到声音,她亦能从中知晓他的意思,这是两人的默契。
  许云冉呆在原地,顿觉胃里翻滚,她愣然目视周文益步步走近。
  第22章
  “周卿。”
  许云冉拱手作揖,庆幸身上穿着的官服。
  周文益停在她面前,恍惚打量她的脸良久,惊诧的目光随即挪到她腰间的刻着花纹的大理寺令牌,他这才意识到失了分寸,连忙拱手回礼道:“周卿。”
  此话出口,两人再度愣住。
  “好巧不巧,周某的姓氏竟与新上任的大理寺卿一样。”周文益打趣笑笑,目光依旧执着于她的脸,“周大人很像我从前的一位故人,方才认错,失敬失敬。”
  “是嘛。”
  她移开与他对视的目光,六年未见,再次重逢时竟是在此地,许云冉咽下口中苦水,脑海里浮现的往事直扑扑揪紧她平静的内心。
  “是,只是她不似大人这般威风。”周文益看她看得出神,他咧开嘴露出欣喜的微笑,“她是我此生最爱之人,天真活泼,善良可爱,世间无人及她一分一毫。”
  最爱,之人么?
  跳动的心脏压抑得快要停止,她艰难开口,漫不经心笑道:“那她现在一定与大人一起,过得很幸福。”
  “不,她已经死了。”
  周文益半仰头,抑制出欲要翻滚出眼底的泪,抬眸的那一瞬间,他瞥见她身后那间厢房焦急背身过去的女人的背影。
  照身形来看,是一个窈窕淑女的女人,周文益倒吸口气,方才意识到眼前这位大理寺卿是来和女人在这庆云斋的包厢幽会,对,他是个男人,虽说这张脸实在相像,不过天下怪事多了去,倒也不奇怪。
  许云冉生怕屋中的宋时薇暴露,赶忙推辞道:“周某还有事,告辞。”
  屋门合上的瞬间,却被一只大手卡住,与此同时,门外守着的曹观玉伸手拦住身体前倾拦门那人。
  周文益慢悠悠瞥了眼那张惹眼的银色面具,抽回手端正站直。
  曹观玉不知此人是何来处,见周文益亦是身着官服,恐是与许云冉相识的朝廷命官,便不敢放肆插话,或是过于冲动阻止,只是不知怎的,他难以打消对此人的怀疑,尤其是那双直勾勾盯着许云冉的桃花眼。
  “且慢。”喉结止不住上下滚动,周文益难以压抑住心中狂喜,“周大人何时有空,周某欲请大人吃酒当做赔罪。”
  周文益记得,此人名唤周明川,对,是周明川没错。
  “区区小事,周大人不必放在心上,改日得空必然相邀。”
  话罢,许云冉便彻底将门合上了。
  周文益望着紧闭的木门,竟觉得心里空荡荡的烦躁,他瞄了一眼身旁紧盯他的银面护卫,不敢太过放肆,默默收起掩藏在阴影下的失落,缓步往长廊尽头的楼梯走去。
  周明川能在此等上好酒楼邀约女人,想来他是喜欢女人的,他暗暗叹口气,很快又被心中恐怖想法吓了一跳。
  男人喜欢女人是天经地义之事,他大抵是疯了,许是被赵婉竹折磨太久,许是对许云冉的心魔执着不去,当他凝视着那张酷似许云冉的脸颊时,竟会流露出没由来的欣喜和紧张,这种久违的感觉,唯独在从前与许云冉邀约时有过。
  周文益一直未娶妻生子,此事渐成周家心头难解之事,他被催促多次,可他实在难以再对出了许云冉之外的人动心,他的心早跟她去了地府,他们明明承诺过一生一世一双人,他已愧对于她,更别说再做出娶妻生子这事。
  赵婉竹虽是入宫为妃,这些年亦是不许他身边出现任何女人,他知晓她的手段,生怕旁人不慎因他被赵婉竹迫害,连周府中原来洒水打扫他院中的侍女也全都赶走了。
  可周明川是个男人,如若两人亲近,赵婉竹想来不会有何怀疑,毕竟男人吃酒长谈是世间常事,周文益咽下口中源源不断涌出的唾沫,隐约对下次的相见有些许期待,他确实是疯了。
  云朵密沉沉挡住烈日,滚滚惊雷之后,秋雨淅淅沥沥浸湿长安城,连绵迷雾中夹杂清新而阴湿的气息。
  早膳之后照例回大理寺处理公务,意料之外,那张本属于她的长案却被另一个人霸占。
  许云冉弯腰松手轻推,手中油纸伞“咔”的一声斜靠在门框边的红墙。
  “回来了?”
  案前专注翻阅信纸之人抬头,蹙眉挑眉,眸光中略带狠意与威严。
  “怎么?和旧情人幽会去了?公鸡打鸣已过半晌,这会儿才来。”萧玉安捏住合起的信纸根部举高,摇晃信纸闷哼道,“吃酒的邀约都送到这儿来了,你当真是按耐不住半分。”
  说罢,他又探头朝门口张望,恍然大悟点头道:“难怪不见你带那狗腿子,带了岂不多个阻碍。”
  她懒得跟他理论,许云冉幽怨瞪着他信件上周文益的落款,骂咧的话到嘴边又硬生生憋肚里,好不容易打消他的杀意,她可不敢轻易得罪他。
  “萧尚书寻周某有何要事相商?”
  熟悉的话术,熟悉的礼数周全,熟悉的疏远防备,萧玉安咬牙切齿,恨她榆木脑袋,又恨自己沉不住气来寻她,还偏偏将她与旧情人幽会之事抓个正着,可却又庆幸抓个正着,不然他还得被蒙蔽到何时?
  她愿与曹观玉闲聊说笑,愿与门外洒水的侍女招呼,却不愿与他多说半个字,尤其是关于她的事,凭何人人轻易参与她生活琐事,他却不能,萧玉安气得头脑发昏,他紧闭牙关,恨恨将书信摔到长案,拂袖离去。
  他这是抽的哪门子风?许云冉蹙眉回眸,远望消失在雨幕中的背影,她踱步上前,弯腰拾起书信翻看,是周文益邀约她晚些时候下值后一起吃酒。
  全文皆用“他”字,看来周文益并未对她身份起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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