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赵婉竹冷哼一声,急促提裙随魏财迈入大殿。
直到行刑完毕,护卫才肯让她近身。
她不知自己是如何眼睁睁看着他受刑,只知一听到那声“五十“之时,整个身子便如飞过去一般扑到他身边。
望着他嘴角渗出的鲜血,她只觉心痛欲裂,许云冉喘着气,闷出两行泪:“萧玉安,你当真是不要命了,这该是我受着的,该是我受着的……”
她终于,她终于,对他有了真情流露!原来她也会担忧他,萧玉安目视着这张痛苦闷哭的玉容,忽觉一切都值了,让她受着,他怎么忍心呢?
“不,许云冉,你欠我的,这辈子都别想还清。”萧玉安用尽全力伸出一只手,轻抚去她脸颊上的泪痕,露出一丝惨淡的微笑,“我要你,生生世世留在我的身边。”
“你撑着,我这就带你回府医治。”
许云冉咽下滚落的泪珠,用尽全力搀扶起他,快速朝宫门走。
此刻千言万语全然无法道尽心意,她时不时观察他紧缩的眉头,步伐下意识加快几分。
第51章
屋内熏香四散,却无法驱散空气中的血腥味,主屋门前来来回回进出行色匆忙的侍从,各个面色凝重,几近小跑而至。
“大人,老奴在这儿守着,您快去歇息吧。”
循声回头,只见王执事拱手作揖。王执事是周府管事的,府邸寻常采买各务向来都是由他管理。
王执事见她不语,又瞥见她背部被汗水和鲜血浸湿的衣袍,不免担忧再劝道:“您一人将开府带回,途中必得耗费不少精力,好歹换身干净衣裳,吃些东西……”
许云冉依旧没有说话,她远望门前几乎快被踏破的门槛,唯有怅然若失之感。
她站得笔直,却又仿佛抽离了所有力气,被一股无形的力量从身后支撑着,仿佛掉线的木偶。
深秋的晚风带着刺骨的寒意,卷起地上散落的梧桐枯叶,打着旋儿擦过她的衣角,发出细细簌簌的轻响,这轻响在死寂的庭院里无限放大,直至充斥她的耳道,耳边只剩嗡嗡一片。
郎中走出的刹那,飞散的魂魄仿佛重新凝聚在身子里,许云冉迫不及待直冲而上将其拦住。
“郎中,如何?”
“伤势不算太重,可也得受些皮肉之苦……三日后便可走动,少则七日恢复,多则一月,好好养着许能恢复快些……”
这话顿时给她吃了颗定心丸,许云冉安心听从王执事所言在厢房换了身衣裳,待侍从给萧玉安换完药,才踏进屋内看他。
床榻上趴着之人听到这熟悉脚步声,焦灼仰起脑袋偏头朝门口的方向瞧。
“你去了何处?怎这会儿才来?”
幽怨的声音伴着几分柔情,话刚出口,萧玉安便感到懊悔,其实他没有埋怨她的意思,她能来便好,只是他希望见她的时日能多些,哪怕只多一刻,只多弹指间隙,也好。
“我一直在外候着。”
四目相对之时,嘴角不由得漾开一抹清浅的笑意,那笑意如同春日桃花,无声无息落在他的心尖处,带着恬静和暖意,足以将他心底的不安烦躁驱散。
许云冉停在床榻前,垂头见他红唇皓齿,面目有神,担忧的心总算彻底落回肚里,她指了指他的伤口,打趣笑道:“再说了,适才侍从在给你更衣抹药,我若贸然踏入,岂不毁你清白,我乃君子。”
“若是你愿意毁我清白,我自当愿意敞开衣裳等你,求之不得。”
许云冉被他这话震住,垂头望向榻前整齐摆放的两只鞋靴,小声骂道:“莫说糊涂话,我看你真是病糊涂了。”
眼看她转身往外走,萧玉安顿时慌了神,他顾不得身上的伤势,仰起上半身伸出手眼疾手快抓住她的指尖。
“别走,别丢下我一人!”
他知他对于二人之事太过着急,是他不对……
眼见萧玉安这般鲁莽不顾伤势,许云冉吓了一跳,她赶忙折返回去扶着他重新趴好。
“我去瞧瞧汤药熬好没有。”许云冉匆忙扫视他额角急出的密汗,轻声安抚道,“你且等我片刻。”
萧玉安认真打量她的眼眸,须臾仿佛下定巨大的决心一般重重点头,缓慢松开她的手应了声“好”。
萧玉安目送她的背影消失在门口,仍旧不敢挪开眼一刻,此刻心底莫名油然而生一股悲凉恐惧,唯有心中盼着她快快归来。
他真的很怕,很怕她再次将他抛弃。
自落下悬崖之后,每每重伤后那几夜,他总会梦魇,一遍遍回想起他们在郾城之时是如何相好,她又是如何狠心将他丢下不管……
可一切都是误会,萧玉安深深吸了口气,想要打消不安的念头,可越是抑制,这念头便越是强烈,几近要冲破他心底平静的那道枷锁!
不!不!她不可以丢下他,绝对不可以!
屋门迟迟不见人影,萧玉安终于被折磨得没了耐心,他咬牙压着床板欲要起身,哪料手不慎一抖,身子失去了平衡,将要摔下床榻之际,忽闻一声惊呼,紧接着从屋外跑进一人。
“你这是作甚?”
许云冉随意将白瓷碗搁置一旁矮柜,一个箭步冲上前去接住他,巨大的冲击力使得她踉跄差点跪倒在地,好在萧玉安反应疾速,立刻抓住床板顺势攀回床榻。
他尴尬避开她的目光,害怕她看出他的心事,面朝床板解释道:“不过想换个姿势,哪料……”话音未落,萧玉安又忍不住抬起头瞥向矮柜上的白瓷碗,“话说,你怎去这么久?”
“我到厨房之时,这药熬的时间还差些时辰,只好在那儿等着。”
许云冉取下矮柜上的白瓷碗,垂裳坐在床榻前,将手中瓷碗递到他面前,她还未出声,便听萧玉安抢先道。
“我如今行事不便,还得劳烦许姑娘照料。”
许云冉随即了然他的意思,她望向他屈曲环抱在一起的两只臂弯,默许了此事,毕竟他是因她受伤,她该负责。
她素手捧起温热的瓷碗,另一只手捏紧匙柄轻轻搅动,氤氲热气腾腾升起,飘忽缠绕扑朔的长睫。
萧玉安望得出神,他竭力抑制着心底涌起的冲动,垂眸乖乖饮下她递来的一勺勺汤药。
三更,喧闹的周府再度陷入一片平静。
“我借了你的人,周文益关押在大理寺牢狱,虽说有大理寺丞何佐以看着,可我担忧他抵挡不住赵文会逼迫,便说服裴刹以你的名义去监守着。”
许云冉攥紧被褥钻了进去,仰躺直面天道。
“我的人便是你的人。”萧玉安停顿片刻,扭头看向身侧之人,忽叹息道,“你不知道,我回到周府不见你人,紧接又闻你擅自指挥捕快之事,且抓捕之人还是周文益,真真叫我吓了一跳。”
她心虚仰躺着,始终目视前方,不敢扭头与萧玉安对视:“事态紧急……”
“你瞒不过我,我知道,此事定是与昨夜见祁光有关,我不知他与你说了些什么,但如今想想,应该是设计将你骗到那桃源客栈,想要借此坐实你包庇部下和曹观玉杀人罪名。”
见她闷声不语,萧玉安知自己猜的八九不离十,他长叹口气,哀怨道:“我并无责怪你之意,更无阻拦你之意,我只希望,日后再遇此事,你能事先寻我商讨一番,共同想出个两全其美的对策。”
“当真有两全对策么?长安巡夜向来由金吾卫执行,民间街坊闹事时由大理寺捕快辅助,若出案子由百姓报官上交大理寺。”许云冉闷闷停了须臾,痴笑道,“倘若我告诉你,你是否会为此出动刑部官兵?如若你出动刑部官兵前去抓人,岂不向天下宣告你越俎代庖,到那时皇帝该如何作想,你权倾朝野,群臣仰仗,岂不成为第二个赵家?”
“帝心难测,疑心难除,我与你不同,我无权无势,由皇帝一手扶持栽培,他一面培养我一面打压我,不过是为时时刻刻提醒我谨记他知遇之恩,提醒我他能将我拔至高处,亦能将我推入谷底。”
萧玉安没有立即回答,他低头看着绣花枕头,指尖沿着其上的花纹一圈一圈磨搓着,欲要从这一个个无限的轮回中找到答案。
“可后果呢?你甘愿牺牲自己的性命,也要将曹观玉救出么?”
她稍抬眼眸,意外撞进他的视线。晦暗,痴狂而又意味不明。
“如若我不为他洗脱污名,我亦永远担上个管教不严的罪名,日后我还如何在朝堂上立足?”许云冉长舒口气,继续道,“且他是无辜的,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因我而死。”
“我此生已背负太多人命,不愿身上再多一条冤魂,我自知罪孽深重,族人因我而死,清名因我而污,我活着的唯一信念,唯有复仇,从那些恶鬼的身上,将他们的清名全都讨要回来。”
她拽紧被褥,将脸颊埋入其中,不知为何面对他时,竟能将这一切一吐而出,许是触景生情,又或是心怀愧疚,她无法从中得到解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