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哦,这是被周文益抓伤的,一点小伤,不碍事。”许云冉稍拢大氅,借此遮盖脖颈上的印子。
他松了口气,隐约并未瞧见渗血的伤口,不安的心情渐愈轻松起来:“大人要属下做何事?”
许云冉淡然笑着打趣他道:“急什么?待你先回府好生养伤。”
两人正说着话,马车徒然停了。
两人以此跳下马车,曹观玉欲提剑随他往主屋去,忽被她拦住道。
“观玉,我把你住处搬去了东院,东院地大,你住着也舒畅些,不必再如从前挤在主院的厢房里。”
曹观玉呆愣在地,他忐忑直视着她的眼睛,竟罕见窥探出其中的闪躲,虽心中不解酸涩,他还是乖乖点头随引路侍从去了东院。
很快他便明白了此决定的缘由,曹观玉怒瞪端坐在主屋内悠然用膳的萧玉安,顿时怒发冲冠,将要拔剑之际,忽闻一声锐利的制止声,“观玉!”。
许云冉从门外踏入,无奈瞥了眼蹙眉的萧玉安,今早出门前她分明陪他用了早膳,可他却反常吃得极慢,甚至她接完曹观玉回府,他仍旧优哉游哉地细嚼慢咽。
“大人,这……”
曹观玉难以置信看向打圆场的许云冉,随即扭头打量着屋内增添的摆式,还有里屋床榻上大的出奇的凌乱被褥,脑子嗡嗡一片。
“他竟敢欺辱您,属下这就去杀了他!”
许云冉手忙脚乱合上屋门,挡在两人之间拦住他,将其中的由来琐细说于曹观玉,曹观玉闻言渐渐平复下来,可端坐的她身后的萧玉安却阴沉了脸。
第55章
酉时。
紫宸殿内,许云冉如约而至。
李修然仍旧端坐长案前,不偏不倚批阅公文。
“上来。”
威严的声音响彻大殿,许云冉垂裳跪在长案前,垂首等候。
“周卿,你瞧瞧,这公文,朕是准,还是不准呢?”
公文之上,皆是对周文益纵火一事的愤恨控诉,更甚有言,将其赐死,以平息民愤。
“陛下是天子,该由陛下说了算。”
“人人都说你是朕的宠臣……”李修然话锋一转,浅笑道,“朕想听听你的。”
“臣以为,此案疑谜甚多,仍待查清,若是莽撞断案,恐怕真相将永远沉在谷底。”
李修然“嗯”了一声,似乎是对这答案不满意,他合上公文凝视着她:“听闻近日你屡次回绝周家的邀约?”
“是。”此事人尽皆知,许云冉不敢有所隐瞒,干脆交代道,“案子未决,不该有过多牵扯。”
李修然认同点头,漫不经心道:“那日之事考虑得如何?”
总算等来这一刻,她竟觉得松了口气,许云冉拱手拜道:“臣誓死效忠陛下。”
“好。”他回答得很干
脆,“那便让朕看看你的忠心。”
许云冉没有抬头,静静等待着紧接从头顶掷来的话。
“朕要你,查查萧玉安藏匿兵器之事。”
这话宛如一盆冷水从头到脚浇在她身上,冷得她骨头发寒。
“臣遵旨。”
“陛下!陛下!”殿外忽滑跪进一个侍从,“祁光认罪自尽了!”
乌黑的眼眸愈发深沉,仅剩不多的笑意随之被吞噬进去,萧玉安漠然打量起许云冉头上的幞头,良久吐出句“去吧”。
许云冉即刻退离紫宸殿,马不停蹄赶到大理寺。
她早该料到是这个结局,只是不该是今日,她明明让曹观玉守着的。
“观玉!”
曹观玉接过她丢来的缰绳,缓慢递给促步而来的马倌,紧随其穿过长廊,踏入关押祁光的牢狱。
干草堆上的血迹早已凝结,许云冉恨恨朝灰墙砸了一拳,问罪道:“你怎么看的人?”
“属下知错。”曹观玉往木板上的躺尸盖上白布,任凭狱卒将他送了出去,“半个时辰前忽有人递信属下,说大人在宫门遭遇刺客,属下惊恐,可待赶到宫门发现完好马车时,才惊觉上了当。”
许云冉深深吸了口气,阖眸问道:“周文益呢?”
“冯少卿送他出去了。”
“混账!”
他欲要跟上,却被她驳回:“你在这儿守着,再让仵作验一遍尸,亲自盯着。”
曹观玉自知犯下过错,无言转身朝尸房跑。
可线人久久未报周文益回府,许云冉正茫然,脑海里徒然蹦出个可怕的想法。
她迅速翻身上马,沿着记忆中的小道赶往东郊边上的那片桃花林。
如今已是深秋,桃花早都落了,唯独剩下秃秃的枝条,无暇的白衣在其中格外显眼。
许云冉一眼认出了周文益,她慢悠悠抬眸望向他倚靠的那棵桃花树,这是林子里最高最靠近中央的一棵,亦是从前他为她许下诺言时带她来的地方……
周文益静静蜷缩在树下,背靠树干,整张脸埋在臂弯中,许是听到踏碎枯叶的脚步声,他恍惚抬起头来。
那一刻,时间仿佛静止了,周文益粗喘着气,扶着树干欲要站起,却双腿无力瘫软在地。
“文益!”许云冉几乎是脱口而出,同时接住了他。
“冉冉——呜呜呜——冉冉——”周文益抱着她,倏然大哭,“你不知道,我好想你,真的好想你,你走了以后,我的心从此也跟着死了……”
“周文益,你看清我是谁?”
他尽力收紧她欲要推开的臂弯,无助哭道:“我知道,哪怕只是梦一场,我也好想再见见你,他们都说你死了,可我不信,我派人去郾城找了你三年,仍旧没找到你……”
他找过她么?蹦跳的心脏将要破裂,她仰起头忍住了眼泪。
“我很后悔,后悔当初过于懦弱,信了母亲的话,如果我当初能早一点选择你,早一点拼尽全力去干涉,或许我们亦能在九泉之下相遇,做对快活夫妻……”
“我常常想,如果能回到过去该有多好,回到我们两小无猜的日子,倘若世上真有神明,那该有多好……”
是啊,倘若世上真有神明该有多好,她可以改变一切,阻止族人灭门惨剧……
许云冉没有说话,如同断线的木偶任凭他拥着。
“药!药!快给我药!”
周文益突然躁动起来,仿佛变了个人,他粗喘着气松开她,用力拽下腰间的荷包,荷包上挂着的珍珠流苏“嘣”的一声断裂,珍珠散落一地。
“你……”
许云冉不可置信望着他手舞足蹈痛苦的模样,随即抢过他的荷包撕开,可里边什么也没有,只剩下一张泛黄皱着的纸,散发出难闻的味道。
“给我!”
周文益发疯扑上前来,他用力撑开荷包,反复摇晃着空荡碎裂的荷包。
他捂住脑袋痛苦叫唤,蜷缩倚靠着树干。
“周文益,你……”
许云冉欲上前瞧个仔细,哪料他忽瞪眼抬头,不由分说朝她扑了过来,伸出手粗鲁拉扯她的腰带:“我都听你的,快把解药给我!”
“赵婉竹!快给我!”
挥舞的两只手臂胡乱拍打着,重重撞击在她的臂弯,许云冉奋力抵抗,她正决定扼住他脖颈之际,忽闻“啪!”的一声,飞来一记重拳,周文益的身子被人从她的怀中剥离,晕倒在树干下。
许云冉默然抬头看了眼身旁高大的人影,只见黑影下的眼眸锐利幽深,有怨恨,有愤怒,还有担忧,她疲倦垂下头,一言不发。
“咚!”
随着长剑掉落,双膝落在地上,萧玉安张开双臂,紧拥她入怀。
“无事了。”他轻拍着她的背,安抚道。
此刻所有的情绪达到顶峰,她再也憋不住源源不断涌出的热泪,趴在他怀中嚎啕大哭。
不知过了多久,哭声止了,风声也止了。
“你爱他么?”萧玉安沉默半晌,阖眸聆听她的哽咽。
“不,那是执念。”
秋风伴着柔和的回答声起,萧玉安骤然睁眼,平直的嘴角抑制不住扬起,那一刻落叶纷飞,衣袂翻飞间青丝缠绕,这一回他搂得更紧,希望身体的温热能顺延淌入她的心底。
“可是我爱你。”他轻轻地说。
*
翌日周文益醒来时,仍身在桃花林中,只是身上盖了些干草,脑袋疼痛欲裂,他恍惚回想起昨夜,晦暗的面色渐愈惨白,眼看晨曦微露,只好狼狈抄小道溜回了府。
众臣对周文益之事心有忌讳,又见朝堂上许云冉深受李修然重用,早朝之后,便纷纷跟随着许云冉一道走。
“周卿。”
许云冉正与吏部侍郎相谈政见,忽闻背后传来一声呼唤,回头望去,周文益抱着玉笏直直立着。
吏部侍郎瞧出周文益眼神中的不对劲,赶忙拜别二人,跨上回府的车马。
“恭喜周卿洗脱冤屈……”
“我想说的不是这个……”周文益动了动唇,沉默得更久,直到身边的人潮退散,他才出声道,“昨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