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陛下,今年初雪来得早,臣妾特地做了一碗银耳羹给您暖暖身子。”
  她撩起裙摆跪在李修然身侧,捧起白瓷碗舀起一勺,停在唇边轻轻吹气,将要递到李修然唇边之际,忽被他抬手推了回来。
  “都说清官难断家务事,爱妃既然来了,便帮着朕审审这疑案吧。”
  “这……”赵婉竹为难犹豫望向堂下三人,缓慢放下手中白瓷碗,低声道,“臣妾愚钝,可比不得陛下英明神武……”
  “爱妃料理后宫井井有条,并非愚钝之人。”李修然伸手夺过她握在手中的白瓷碗,仰头一饮而尽,“鸿胪寺卿夜闯大理寺卿府邸,说是为了抓刺客,可竟是拔刀相向,爱妃以为如何?”
  “这……”赵婉竹尴尬收回空荡荡的双手,自然垂落在双膝上,浅笑道,“莫不是其中有什么误会?”
  “误会?”李修然嗤嗤地笑,
  “啪”的一声将白瓷杯放在案上,将殿内众人吓了一跳,“爱妃以为,有何误会?”
  赵婉竹惊讶垂头,心底突然后悔来此一趟,她推脱道:“臣妾不知。”
  李修然仰头大笑,骤然伸手握住她藏在袖袍中的手,抬眸望向堂下惶恐不安的周文益高声道:“鸿胪寺卿,你有何误会?”
  周文益撩起衣摆跪倒在地,叩首道:“启禀陛下,臣为抓刺客一时心急,又恐怕大理寺卿因此遭遇不测让臣良心难安,情急之中不慎冲撞大理寺卿,此为臣之错,请陛下责罚。”
  李修然嘴角的笑意并未收起,只是他的目光不再停留在周文益身上,反而扭头看向垂头不语的赵婉竹,笑道:“爱妃以为,该如何责罚?”
  嘴角扬起的弧度并不明显,如同雾里看花,朦胧空茫,让人想一探究竟却又不得其门,对视上那双眸底无波的双眼的一刹那,赵婉竹不禁屏住了呼吸,脑海里源源不断重复着一个可怕的念头,她恍惚觉得,李修然觉察到了什么。
  脑海里迅速闪过无数种可能,赵婉竹僵硬着柔情的笑容,将要吐出“依国法处置”五个字,忽被殿外传来的高呼声打断。
  “赵夫人求见——”
  “赵夫人?”李修然倏然松开握住赵婉竹的手,扭头望向魏财,“哪家的赵夫人?”
  魏财忙躬身回道:“是太师的夫人余氏。”
  “这倒有意思了。”李修然整理垂落的衣摆,扫视四周众人玩笑道,“朕今早命太师送行中郎将出城门二十里,以振军心,如今尚未闻及太师消息,倒是见赵家的人一个个前来,岂能随意辜负,快快请进。”
  魏财胆战心惊点头,顿时回想起今早听闻其击鼓鸣冤之事,慌忙抬手示意殿门的侍卫将人领进大殿。
  “臣妇拜见陛下。”
  余绾清并未常出现于此等场合,她规矩叩首后不等李修然说话,便歪头望向齐刷刷站成一排三人,准确来说,有两人站着,一人跪着。
  “免礼。”李修然面无神情打量她道,“赵夫人所为何事?”
  “启禀陛下,慧嫔娘娘冤死,求陛下明察!”虽说许云冉并未看向自己,可余绾清瞥见那张淡漠的玉容的那一刻,仿佛又觉有了底气,见李修然迟迟不语,她再度叩首道,“臣妇乃娘娘生母,娘娘心宽豁达,且平日在家教导,非常常出门,绝不会是随意与人结仇之人。可入宫一日便不见踪影,如今竟连尸身亦未寻到,臣妇惶恐,此人必然权势滔天,不然怎能躲过大理寺的眼睛……”
  “放肆!”赵婉竹拍案而起,直指她怒骂道,“大殿之人,怎能容你一个妖妇胡言乱语?!”
  大殿陷入一片沉默。
  赵婉竹倒吸口凉气,方觉察自己失了分寸,这会儿才觉察到背后隐隐约约拧起的眉头,手忙脚乱跪在李修然身侧道:“臣妾知错。”
  李修然向来喜欢温婉女子,厌恶粗俗蛮横之人,此刻只觉心惊肉跳,脑子嗡嗡发懵,就连撑在地砖上的纤纤玉手亦是禁不住热得稍稍发红,赵婉竹懊悔阖眸,静待从头顶泼来的嫌恶和怪罪。
  李修然出乎意料伸手抚摸她的脸颊,一点一点感受着渐愈发烫的温度,她恍惚看到一丝希望,顾不得堂下垂首等候众人,凑到跟前任凭那只手顺沿脖颈滑下。
  可这一次,李修然却收回了手,若无其事般任凭她跪着。
  余绾清见堂上迟迟没再有动静,巨大的冷落使得她愤恨难安,再度叩首高声道:“臣妇膝下唯有一女,舐犊情深,唯望陛下谅解臣妇焦灼之心,求陛下给臣妇,给娘娘一个公道。”
  “你可有怀疑之人?”
  李修然终于开了口。
  余绾清缓缓抬头,咬牙望向堂上跪倒在地的人影,尽量抑制将要从嗓子眼蹦出的心脏。
  赵婉笙没了,她也没了倚靠和退路,虽贵为主母,可在赵家的日子并不好过,赵文会并非一心一意之人,更何况先前害死柳氏以至于遭到赵婉竹记恨。
  她没有退路了,余绾清反复默念,下定决心再叩首:“慧嫔娘娘之死,是淑妃娘娘所为!”
  “你这妖妇!竟敢污蔑本宫!”赵婉竹瞪大眼睛,抬头直指余绾清道,“来人!将她拖下去!拖下去!”
  她恍惚意识到什么,声泪俱下缠抱李修然大腿哭道:“陛下!你可要为臣妾做主啊!陛下!”
  余绾清恨恨瞪她一眼,扯开嗓子声嘶力竭道:“臣妇有证据!”
  这一刻,连风都静了。
  第65章
  “周卿。”
  许云冉下意识抬头望去,只见李修然目光沉沉锁着她,食指却直直指向跪倒在地的周文益,她不敢轻举妄动,安分垂下脑袋,藏在袖袍间的双手早已相互握紧。
  李修然徒然站起,踱步踏至玉阶之下,停在周文益与余绾清二人之间。
  “既然是犯了错,朕便给你个将功补过的机会。”李修然扬起下巴,垂眸俯视跪在脚边之人,漠然道,“赵夫人为女伸冤之真切,实着哀感天地,朕岂能有推阻之意?”
  “念在你初心不改,可罪责难免,此案便交由你去查,凡蛛丝马迹,皆可直接上表禀报。”李修然朝魏财摆手,魏财会意躬身将余绾清扶起,“赵夫人,朕必然给你和慧嫔还一个清白。”
  “臣遵旨。”
  “陛下,查案向来由大理寺负责,再不济也是刑部……”余绾清傻了眼,她拼命朝许云冉看去,却一个眼神也没得到,“是否有不妥?”
  “赵夫人以为如何查?”
  晦暗的目光寸寸扫过底下之人,余绾清顿感脊背发凉,浑身血液仿佛凝固,她轻舔干涩的唇瓣,暂时咬牙应下:“臣妇鼠目寸光,陛下英明。”
  “周卿,送赵夫人回府。”
  周文益闻言松懈半分,他低低垂着头道了声“是”,随同宫人一起将余绾清送上回府的马车。
  幽幽月光,映照玉阶皑皑白雪,反倒容易产生错觉,以为这深秋之夜没那么寒冷。
  李修然回神望向身旁的魏财,示意他取下内殿的乌黑羽绉面白狐皮大氅,魏财不解,领命照做将大氅捧到李修然面前。
  李修然接过他手中的大氅,两手捏起肩角轻微一抖,原先折叠而成的皱褶顿时消散不见。
  他不紧不慢走到许云冉面前,面无波澜将大氅披盖在许云冉的肩上。
  她眼皮狂跳,恍惚间觉脚底发虚,往后迈出的腿未站立,双肩竟被他紧紧掌掴在双掌之中。
  “陛,陛下……”
  抬眸对视上那双冰眸的瞬间,浑身沸腾的血液骤然冰封凝固,慌乱的心底咯噔一颤,她险些没站住,却因着压在双肩上的力量拔得挺直。
  “你受了委屈,今夜寒凉,这大氅便赠于你。”
  李修然轻描淡写说着,手掌的力道恍惚变重,许云冉不得不绷紧双腿挺直腰板,静候头顶掷来的如千金般重的抚慰。
  “陛下!”
  李修然瞥向她身旁的萧玉安,淡然松开双手后退两步,抱臂审视着他笑道:“开府身体健硕,不如周卿瘦削,难道亦惧严寒走不回萧府罢?”
  “臣失仪。”
  “陛下,臣乃习武之人,虽瘦削些,可……”
  她轻抓住肩上大氅,欲摘下将其还回魏财,哪料魏财却如料到般后退两步,不给她机会,许云冉只好僵硬停下手中动作。
  “臣一介小官,不敢得陛下如此恩宠。”
  “贾诩病重,尚有曹丕亲临其宅探望,《体论》亦曰,君臣一体相须而成,周卿难道连一张大氅也受不得?”李修然别开目光望着许云冉笑道,“所谓安泽共乐,痛则同忧。江山社稷,离不开朝臣尽力,今日卿之委屈,亦是朕之痛心,卿平日鞠躬尽瘁,如此恩宠,周卿应得。”
  许云冉不敢再推脱,只好硬着头皮拜谢道:“谢陛下。”
  二人双双退出紫宸殿,漫步在夜幕雪天之中。
  萧玉安抿唇,目光死死盯住她身上厚重的大氅,漫不经心道:“适才大殿之上,皇帝下令让周文益彻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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