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一旦回宫,萧玉安便会落下个抗旨的名头,如若他是个九品芝麻官,那魏财便不在乎了,可他位居开府仪同三司,抗旨同谋逆之嫌,不说明日早朝会掀起一阵腥风血雨,今夜这长安城便不得安宁。
魏财在大院急得团团转,眼看烈日当头,干脆直奔周府向周明川讨个答案,哪料才迈至朱门,便迎面撞上提剑而来的萧玉安。
“开,开府!”魏财急得失声惊呼,他欲张开双臂,不仅没将萧玉安拦住,还差点被撞得滚落下青石阶。
萧玉安提剑直奔中堂,“咻”的一下将剑刃抵在袁素华脖颈中央,玲珑大惊失色,欲侧身拉开袁素华,却听她喝止道:“住手!”
袁素华拂袖擦拭眼角泪痕,敛声对玲珑道:“你出去与魏内侍说,我有话想与开府说,他可否在门外稍等片刻。”
玲珑乖巧点头,小跑而出告知魏财,魏财心生怀疑,却也囫囵应下了。
“开府,门外这么多双眼睛看着,此举可为大不敬。”
袁素华抬起四指抵在剑背,稍稍使劲下压,长剑依旧纹丝不动。
“妾想与开府做个交易。”
萧玉安冷哼一声,嗤笑道:“如若交易是送你出府,我洗耳恭听。”
“是大理寺卿,周大人。”
萧玉安蹙眉审视她良久,徒然丢起长剑反手接住,直直往后一甩,只闻“啪”的一声,木门合上,而剑刃插在两块门板之间。
袁素华眉也不抬,撩起裙摆伏跪在地,叩首道:“多谢开府不杀之恩。”
她重新提裙起身,面无波澜道:“难道开府真以为陛下送妾来只是个奖赏么?”
萧玉安冷哼道:“我知道,你是来监视我的。”
袁素华并未点头,话锋一转道:“妾知开府与周大人。”她顿了顿,继续道,“两情相悦。您位居高官,周大人乃陛下宠臣,两人如此情深意切,叫陛下如何高枕无忧?又如何放下警惕你们二人谋逆的念头?”
藏在袖袍间的手指收紧,逐渐握成一个拳头,中堂内寂静得可怕,几近可以听到指节摩擦扣紧的声音。
袁素华禁不住屏住呼吸,再叩首道:“妾一个深闺妇人都能看清此意,开府不会不知,您若想保住自己,保住周大人,唯有接旨,向陛下证明您谨听遵命,绝无二心。”
“好一张巧言令色的嘴!难怪入得了陛下的眼。”萧玉安转身拔出门板上插着的长剑,冷笑道,“既然喜欢待在这儿,便自个儿待着吧。”
他“啪”的一声将门推开,冷眼扫视庭院内林立的金吾卫:“裴刹,送袁姑娘去西院。”
魏财霎时松了口气,喜笑颜开将圣旨塞入萧玉安手中,随即赶回宫中复命。
“他真的收下了?”李修然躬身扶着踉跄学步的小皇子,漫不经心笑道。
魏财拱手笑道:“是,陛下圣旨,开府哪敢不从。”
“朕可听说今早萧府门前的好戏!”李修然噗嗤一声笑出声来,双手从下抓紧小皇子双臂,将他举起,抱在怀中笑眯眯逗道,“川儿快快长大,父皇教你君臣之道。”
魏财不敢打扰,识趣拱手拜别,躬身退离大殿。
李修然骤然冷脸,转身将李泽川放入宫人怀中,示意其将皇子带离。
“刘易德,戌时去周府递个话,将周明川召来紫宸殿。”
刘易德道了声“是”,殷勤跪在李修然身侧侍奉笔墨。
*
曹观玉闻及此事,即刻从大理寺赶
回周府,方踏入主屋,果然见许云冉端坐在案前发呆,他暗暗叹了口气,却又觉老天眷顾,给他机会。
曹观玉蹑手蹑脚踱步至案前,轻声呼唤道:“大人。”
“观玉,你回来了。”许云冉淡漠抬头,指了指西侧里屋堆叠的三个木箱道,“一会儿你将他的东西全数送回萧府,罢了,让裴刹来取。”
“大人,您……”曹观玉抿唇观察着她的脸色,落寞道,“您是不是伤心了?”
许云冉抬头愣视他半晌,僵硬笑道:“倒也不是,如此也好,今后有些事情不必避着人说,且。”她突然垂下眼眸,“我觉得,陛下此举,并非只是对着他,也有怀疑我的缘故。”
“此话怎讲?”
“罢了罢了。”许云冉摆摆手,起身取下木架上横着的长剑,迈出屋门道,“随我出趟城门。”
曹观玉紧随其后,困惑道:“出城门作甚?”
“给冯肇送行。”
冯肇怎么也没想到,临行之前,仅有曾经与他敌对的许云冉前来送行,他哀声长叹口气,朝来人拜谢:“多谢大人来送下官,从前多有冒犯,请大人见谅。”
“过去之事不必再提。”许云冉翻身下马,示意曹观玉取下马背上的包裹递给他,“一件护甲,山高路远,冯知县多多保重。”
冯肇双手接过包裹,稍微扯开一角,果真瞧见里边放着一件黑灰色的护甲,他难以置信打量着眼前这身着黑袍的瘦削男子,回想种种过往,不禁潸然泪下。
冯肇伏跪在地,叩谢道:“下官惶恐,从前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大人仍有海纳百川之心,下官佩服!”
“快快请起。”许云冉随即将他扶起,笑道,“荷城乃膏腴之地,以知县才能,定能大有一番作为,来日方长,周某等着知县重返长安相见。”
“借您吉言,只恨没能与大人喝上一杯,如若有生之年再遇大人,必当与大人饮酒高歌。”
许云冉拱手回礼笑道:“自然自然,知县一路平安。”
冯肇抡起手臂擦拭眼角泪痕,咧嘴笑笑,转身携同妻儿坐上马车。
二人望着马车渐行渐远,茫茫尘土又归平静,心中感慨万分。
“大人,您何故帮他?”曹观玉交叉双臂,抱着长剑摇头道,“他就是个墙头草!”
“他在崔东百门下苟了三年,而今如此行径也不难理解。”许云冉翻身上马,感慨道,“从前只论是非对错,可如今望着朝堂上尔虞我诈,君臣间勾心斗角,渐渐觉得,我们都一样可怜,堵上全部身家,只为拼得一个虚无缥缈的‘赢’字。”
曹观玉随即翻身上马,仰起头笑道:“冯肇自然不能与大人相提并论,大人才智过人,弘毅宽厚,世间少有。”
许云冉笑笑,呼道:“何来不同,不过都是棋盘中的一枚棋子,任人摆布。”
曹观玉沉默了,自回长安以来,复仇进行得还算顺利,可她却变得越来越沉默寡言,谨小慎微,有时他宁愿她只是一个小小知县,为民办事得人敬仰,偶尔与他喝酒骑马,日子逍遥快活。
“观玉,随我去东郊马场骑马。”许云冉突然握紧手中缰绳,伏身扬起长鞭,“驾!我们来比试比试!”
或许,时间终究会抚平所有创伤,曹观玉缓缓吐出口气,畅快挥鞭追上她,高呼道:“大人手下留情!”
奔腾旷野,疾风似有带走烦闷的能力,在马场上野了一下午,喉中的那块闷堵消散不少。
两人有说有笑踏入府门,抬眸望见中堂内端坐那人的一刻,顿时愣在原地。
晦暗的眸光寸寸扫过二人,死死落在许云冉身上,捏着杯缘的指节紧得发白,忽闻“蹦”的一声,杯缘炸开一个裂口。
“大人……”
“下去!”
曹观玉无言,恨恨瞪了堂内之人一眼,咬牙转身离去。
许云冉定了定神,随手将鞭绳丢给大院内的一侍从,佯装镇定踏上青石阶,迈过门槛。
拇指指腹被碎瓷片扎破几个小口,鲜血弯弯绕绕顺着指节留下,滴落在残杯中的凉茶。
“去哪儿了?”
萧玉安淡然放下残杯,面不改色扫去指腹上的碎瓷片,食指押着拇指的创口,扭过头直视着她。
“你……开府怎么在这儿?”
许云冉远望着他,顿觉喉中的闷堵厚重几分,她粗喘着气,目光下意识落在那根受伤的拇指。
“不要岔开话题。”萧玉安冷哼一声,骤然起身走到她面前,“你故意把我推给别人,就是为的和你那狗腿子欢乐?!”
“你受伤了,我去给你寻药……”
扑面而来的热气闷得她喘不上气,许云冉转身绕开他欲往里走,袖袍相擦之际,他倏然反手握紧她的手臂,将她拽回眼前。
“回答我!”
赤红的双眼几乎要迸出火花,他哑着嗓音低吼,尽量压抑着内心翻滚的情绪:“和他去骑马了?”
萧玉安抓起她的右手,强硬掰开五指,他轻抚摩挲着发红的掌心,扫去其间的尘土:“是东郊马场吧。”
许云冉冷了脸,抽回手蹙眉瞪着他:“你监视我?”
“我若是不派人看着,怎知你有无背叛?”
萧玉安从怀中掏出手帕,漠然擦拭她的手掌。
“我扪心自问,我与他二人清清白白,骑马又如何?马间相隔数尺,比这大院的距离还长!”
他骤然摔下手帕,爆发怒声道:“谁都可以,就他不行!你明知我对他忌惮,还跟他去骑马,你这又是何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