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开府该好好把心思放在自己的后院,而不是日日盯着下官的部下!”
“哼!”萧玉安用力甩开她的手腕,指着她的手指抑制不住地颤抖,他粗喘着气怒骂道,“好!好啊!我这就回府!今夜就与她同房!圆了你的心愿!”
说罢,他便头也不回甩袖离去。
许云冉无法转过身目送他的背影,唯有连同划下的泪水,将口中苦涩强硬咽下,喉中的混沌仿佛化作一只冰锥,狠狠扎在她的心里,疼得她不能呼吸。
她忽觉后悔方才一吐为快的那些狠话,可理智却告诉她不能阻止,唯有如此才能保全二人。
他们终究是两路人,她身负骂名,担着家族灭门的悔恨,在这风卷云涌的长安城下苟延残喘,而他身居高位,万人敬仰,会娶妻生子,延续家族荣耀。也正是此刻,她才真真切切地意识到,她对他的爱和在乎,已经远远超出了她的控制。
许云冉瘫跪在地,抑制不住地干呕。
第71章
戌时,许云冉奉命入宫面圣。
李修然高坐堂上,远远望见刘易德将人带来,嘴角莫名勾起一个弧度,他摆手示意两侧宫人退下。
“臣参见陛下。”
“听闻今日开府接旨,你也有功?”李修然漫不经心把玩扳指,饶有兴趣打量着她的一举一动。
许云冉心头一颤,猜不出他这言外之意,赶忙伏跪在地,叩首道:“臣子遵天命,是为天道,臣不敢论功。”
李修然仰头大笑,起身走下玉阶,随后扬起衣摆坐在玉阶上俯视着她。
“听说今日开府为了你,要抗旨不尊,宁愿谋逆……”
这声似玩笑般的责问如同毒箭,直直扎入她的心脏,许云冉顿感浑身猛然一僵,仿佛头上浇下一桶冰水,瞬间冻结了她的血液骨骼:“陛下,此乃虚言!”
“你看。”李修然蹙眉摇头,唉声叹气道,“你还敢说效忠于朕,不还是为他辩解?”
她死死扼住藏在袖袍下颤抖的手,高声道:“臣是为事实所言,陛下断断不可听信小人谗言,与朝臣离心啊!”
李修然冷哼嗤笑:“究竟是虚言,还是诡辩?你心知肚明!”
许云冉想了想,仰头辩驳道:“敢问陛下,人才参加科举选拔,为的是什么?”
李修然被她这话问住了,他思索须臾,笑道:“加官进爵,封妻荫子,留下百世芳名。”
“朝堂上下,品阶森严,各司其职,朝臣们心如明镜,知身居高位难以自辩,想到楚王韩信的下场,怎能不人人自危?”
若有若无的笑意僵在嘴角,李修然冷眼扫视她,漠然道:“周卿这是把朕比作刘邦吕后?把开府比作韩信?”
“非也!陛下雄才大略,英明神武,非他们所能及!陛下想要的,是海晏河清,富足强大的盛世!建国才四年,前朝皇子之乱方被平定,国家百废待兴,如今又连年遇灾情祸事,陛下与国家所需,是人才啊!”
“如若打压有功之臣,世间人才得知而惊惧矣,与其担惊受怕蜷于陛下膝下,不如逍遥于山水之间,陛下不得人才,何以治国?!”
李修然沉默,脸上的阴霾渐被显而易见的欣赏取代。
“开府并无过失,善用贤才,而不唯用亲,天下皆知,陛下忌惮打压,岂不寒了如同开府这样的朝臣的心?让天下人才对陛下敬而远之?今日杀一开府,明日便有另一开府,如此循环往复,谁人还敢位居开府,为陛下效忠呢?”
“至于位居高官的朝臣,各个寝食难安,狗急跳墙,与其等待灭族之祸,不如聚力反抗,放手一搏……”
“大胆!”李修然直指她怒斥。
刘易德惊得放下拂尘伏跪在地,可眸光却不由自主偷望着她。
见李修然并未起身阻拦,她知这话说到了他的心坎上,便笃定搏一把继续道:“品阶官职,总得分个高低,不如让贤才位居高官,方能作为表率,朝臣恪尽职守,国家富强,百姓安康,奉陛下为万古明君!”
李修然拍掌笑道:“好一个三寸不烂之舌!”
许云冉松了口气,得以平复喘息,忽见玉阶上的长靴步步逼近,紧接听见头顶掷下句意味深长的责怪。
“可,他们有秘密啊!”
“陛下,即便恩爱夫妻之间,亦难以做到彻底的坦诚相待,何况君臣?”她深深吸了口气,缓缓抬头仰望着那张僵硬阴沉的脸,“只要同心同德,何须在意这点秘密?”
李修然蓦然笑了,他屈膝蹲下,左手死死压住她的右肩,低声笑问道:“周卿有何秘密呢?”
她惊得紧抿双唇,很快冷静下来思量对策,挤出一丝微笑道:“臣赤胆忠心,不敢欺瞒陛下,臣的秘密,不过家长里短,儿女情长,与国家大计相比,不值一提!”
掌掴着她右肩的指节愈发用力,指腹压紧得白无血色,帝王威严的容颜却依旧平淡得没有一丝情绪:“你骗人,你有很多秘密,很多很多。”
思绪仿佛停滞,她怔然望着深不见底的冰眸,头脑恍惚有些昏沉,许云冉晕的重新垂下脑袋,细数过往,惶恐揣摩着他所说的“秘密”。
“陛下。”她重新抬头与他对视,打圆场道,“臣有秘密,于陛下来说是一件好事。”
“哦?”李修然饶有兴趣道,“何出此言?”
“臣有秘密,陛下便可借此将臣掌掴于掌心之中,何愁臣反?”
李修然仰头大笑,骤然挖起她的手腕,许云冉一个没跪稳,身子直直往前一栽,跌靠在他的腿脚。
未等她反应过来,李修然眼疾手快捏紧她的下巴,紧拽强硬抬起,他垂头扫视着她脸上的每一处纹路,笑道:“周卿会甘愿受朕掌控么?”
压在地上的另一只手几乎撑着整个身子的重量,酸冷的麻木感直窜颅顶,许云冉瞪大眼睛凝望他,一字一句道:“臣赤胆忠心,日月可鉴。”
李修然沉默半晌,忽垂眸躬身,她惊得偏头躲开,以至于他覆来的唇瓣落了空。
“躲什么?”
许云冉不敢抬头直视他,却也能听出这声责问中满满的不悦,她吓得脑子一片空白:“陛,陛下……”她奋力挣脱开他的手,伏跪在地。
“玉安已得良人,何必如此痴情?”李修然冷哼一声,斜睨她骂道:“朕真好奇,你是如何与开府阳龙之交的?”
她惊得悄然四处观望,高呼道:“臣不敢!”
“起来吧。刘易德,赐茶!”
李修然起身后退两步,朝刘易德递了个眼色,刘易德立即会意,他取了个干净的白瓷杯往里倒满茶水,小跑至许云冉面前,双手不慎一抖,茶水便洒落在她身上的官袍上。
“奴才知罪!”刘易德慌忙跪下赔礼道。
李修然面无波澜道:“去!给她取件干净的外袍来!”
刘易德得令,提起衣摆小跑至内殿,捧着一条崭新的外袍前来。
许云冉呆望他递来的外袍,迟迟没有接过去:“区区污渍,臣回府稍作清洗便崭新如初,不必这么麻烦。”
“怎么?区区一件外袍,你我皆是男子,周卿有何难言之隐,不能于朕跟前换身外袍?”
许云冉躬身拱手,佯装镇定挺直腰板,后背却早已冷汗浸湿,她颤颤巍巍道:“陛下,臣……臣面薄……”
“罢了!”李修然斜指西侧内殿,“里边无人,自个儿进去换上。”
她抿唇窥探里侧,只见排排书架林立,且只是换件外袍,便咬牙接下新袍,急促踏入内殿。
“陛下,何不再逼她一把?”刘易德蹙眉迈到李修然身边,冷笑低语道,“欺君之罪,开府也保不了她。”
“此女非等闲之辈,谋略才智非常人能及,若能为朕所用,必助朕大有作为。且。”李修然夺过刘易德手中的白瓷杯,将里边的残茶一饮而尽,似笑非笑望着捧着旧袍踱步而来的人影,低笑道,“朕也想看看,她能装到何时?”
许云冉并未听清二人言语什么,越是听不清,便越想听清,待走到李修然面前时,紧绷的神经已让她筋疲力尽。
“刘易德。”
刘易德闻声会意,他往前迈了两步,欲取下许云冉手上的官袍,哪料她却收紧臂弯,将官袍囚在怀中。
“这官袍只是沾染了些污渍,待臣回家洗洗还能用,不必劳烦内侍,不必劳烦。”
刘易德下意识看向李修然,识趣退回他身边。
“天色不早,爱卿早些回府歇息。”
“是。”
眼看人影消失在殿门外的黑夜里,刘易德忍不住问道:“陛下,您不是吩咐奴才必定将她那旧的外袍留下,将来有妙用?”
“正如她所说,不能逼得太急,否则,狗急跳墙。”李修然背过身去踏上玉阶,若有所思道,“将监视萧府与周府的人全数召回。”
刘易德点头,后知后觉他是把许云冉方才那番劝谏听入耳了。
夜风风声尖锐如哨,“呼呼——”席卷空旷大地,落叶卷起,铜铃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