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请坐。”
  她并未看到李修然的脸色,又因这语气平淡,全然琢磨不出其中意味,谨慎再拜谢后,方与他对案而坐。
  “君臣一体,今日你我二人促膝谈心,不必拘谨。”李修然抿唇轻笑,示意刘易德给她倒了杯茶,纵目扫视她道,“你可知朕为何要用你?”
  “臣愚笨。”许云冉并未抬头,她谨慎拱手道。
  “当初赵文会号令百官,朕好不容易得玉安与之抗衡,两人斗了三年,虽说赵家兵权有所削弱,可,朝中文武百官不少出自太师门下。”
  李修然顿了顿,回忆道:“郾城从前一直是蛮荒之地,民风凶悍,山匪横行,商贩畏言此地,更惧途径此地,现如今,盗贼寝息,道不拾遗,山匪农耕为立,此等荣功,当非你莫属!”
  “臣不敢当。”
  许云冉倒吸了口气,说来剿灭山匪,该是萧玉安的荣功,至于后来发展农桑,郾城名冠“小长安”,确实有她一份功劳。
  李修然端详着两只交叠在一起高举的手,欣赏望向她头顶端正的幞头:“崔东百品行不端,声名狼藉,大理寺乌烟瘴气,以至百姓唾弃,对大理寺避而远之。朕好不容易以大不敬罢免其职,若想重整大理寺,必得寻求得个高风亮节之人。”
  “待听闻你离郾城之时,百姓围路相送,依依不舍,朕更加肯定,这大理寺卿非你莫属。”
  许云冉恭敬道:“谢陛下称赞,臣不敢当,论功行赏,是陛下仁德,爱民如子,感天地,泣鬼神,为郾城带来连年丰收。”
  李修然笑而不语,忽道:“爱卿可知是何人举荐的你?”
  “陛下赏识,知遇之恩,无以为报。”
  “非也。”李修然捏紧杯缘,停在唇边缓缓吹气,“是玉安举荐。”
  他徒然放下茶杯,笑道:“你应该,很感激他,对吧?”
  许云冉脑子飞转,赶忙打圆场应道:“开府知遇之恩,陛下赏识之恩,臣皆感激不尽,无以回报。”
  “无以回报?”李修然哼笑着举起茶杯,悠然品了一口,“爱卿不是以身相许,回报了他?”
  兜兜转转,又说到萧玉安身上,许云冉想不出他到底是何意,又怕多说多错,干脆两眼一闭,以谢罪之态叩首道:“子虚乌有之言,望陛下明鉴。”
  李修然蓦然起身,踱步至她身侧,跪坐在坐垫上,左手扶撑右手袖袍,右手四指钩住她的掌心,握住她的手顺势将她扶起。
  许云冉又惊又惧,她瞠目结舌注视着被他握在掌心的左手,进也不得,退也不得,只觉心如鼓雷,胸闷窒息,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紧她的喉咙。
  “爱卿以身报玉安,何以报朕?”
  低沉磁性的嗓音再度响起,乌眸随之紧缩,涌动着若有若无而危险的占有欲。
  刘易德大惊失色,握着热壶不慎一抖,滚烫的茶水飞洒到腿上,烫得他下意识飞快拍打衣摆。
  李修然不悦拧头瞪他一眼,毫无松开掌中玉手之意,刘易德顿觉冷汗涔涔,潦草叩首谢罪,起身逃离的瞬间,竟发现魏财与萧玉安不知何时在珠帘下站着,静默注视的这一切。
  藏匿于阴影下的冰眸,映衬着那张凌厉逼人的面容,压得刘易德直不起腰,更不敢与他对视。
  随风扬起的衣摆急促逼近,连带着稳健有力的步伐,刘易德挪开眼偷瞄身后两人,瞥见许云冉瞳中惊惧的那一刻,他下意识侧身后退两步,背靠梁柱。
  第75章
  “陛,陛下……”
  她惶恐扣在地上,指尖摩挲着划去掌心残留的余温。
  “退下吧。”
  李修然仰起脑袋,朝远处的魏财摆手,魏财会意将许云冉送了出去。
  她茫然回到周府,曹观玉见她心不在焉,自觉退出屋门,哪料听闻袁素华前来拜访,不等王执事通报,便擅自将其带到中堂。
  “大,大人……”
  曹观玉心虚别过头去,放下提起的茶壶,朝立在门口的许云冉拱手。
  王执事诧异望向中堂内的两位姑娘,急得解释道:“大人,我,我……”
  “无碍,你退下吧。”许云冉遣散了王执事,缓步走到曹观玉身边,冷眼扫视着他头顶的银冠。
  寒意沿着脊背骨攀爬,冻得他头皮发麻,曹观玉保持着躬身拱手的姿势,等待头顶上掷下厉声斥责,说来他是有私心的,只要袁素华为萧玉安一闹,必得使她恼怒,两人必定离心。
  “下去吧。”
  曹观玉呆愣须臾,轻声道了声“是”,侧身退离,她明明没有责怪,为何他竟有更深的惧意?
  “袁夫人。”
  袁素华屈膝回礼,抬手摘下面纱,清眸流盼逐渐漾开一抹笑意,颊边两侧的梨涡几乎同时扬起。
  许云冉被她这徒然的举动震住,若非女扮男装,闺阁女子或妇人私见男子时,大多是覆着面纱……以她当今周明川的身份,袁素华来周府私自见她已是僭越,竟还摘下面纱直面着她,难道要让她担上个觊觎同僚妻妾的名头?
  许云冉大惊失色,闭门也不妥,更不可能为袁素华将面纱重新覆上,情急之下便侧身挡住屋门,使得袁素华站在她的影子里。
  “那夜受周大人出手相救,还没来得及言谢。”袁素华示意身侧的玲珑将提着的木盒放在圆桌上,转头仰视着她笑盈盈道,“这是一点薄礼,请大人笑纳。”
  “多谢夫人。”许云冉拘谨拱手,警惕斜睨圆桌上的长木盒,木盒方正,八角雕刻云纹花纹,并无特殊标志。
  袁素华似乎看出了她的顾虑,指着木盒笑道:“听闻大人喜舞剑,这是我好不容易得来的宝剑,为欧冶子弟子所铸,大人一定会喜欢。”
  “此等珍贵之物,又得来不易,周某不敢夺夫人所爱。”
  “我不善舞剑,留着岂不暴殄天物?”
  袁素华稍稍低头,偷偷欣赏起她脸上的无措,竟情不自禁窃笑出来,玲珑警惕观望大院,好在未见有人,可还是轻拉袁素华的袖摆以作提醒。
  袁素华方意识到不妥,正色劝道:“倘若那夜无大人出手相救,恐怕……无论如何,请您收下我这点心意。”
  “那便恭敬不如从命。”许云冉无言推脱,只得硬着头皮应下,“夫人可还有要事?”
  她轻咬下唇,踮脚朝大院望了一眼,重新抬眸打量起眼前之人,宽大的官袍略显身材高
  大,至少对于她来说是的,唯独与其他武官不同的,是那双凌厉眼眸下略显儒雅的脸庞。
  她被这双锐利的鹰眼盯得心里发毛,却又能从温润如玉的面容中得到慰籍,躲闪直视交替几次,已然能大着胆子与周明川对视。
  袁素华屏息凝神,声音陡然变小道:“听闻开府愿意收我入府,是大人所劝。”
  话柄抛出的刹那,她忽感到后悔,袁素华飞速眨眨眼垂下脑袋,偶见许云冉腰间挂着的香囊,那香囊上绣着的,竟是鸳鸯!
  心突突乱跳,袁素华怔然发呆,竟没听清她说了什么:“我见府里未曾见到女侍,大人可有心仪之人?”
  许云冉狐疑窥探着她痴愣无神的目光,以为她的目的是做媒,助李修然安插个姑娘入府监视,赶忙警惕表忠心道:“倒是没有,周某身居要职,当以国事为重,哪敢忧虑儿女情长?”
  袁素华轻咬红唇,稍稍抬眸看向她的眼睛,鼓起勇气道,“听闻大人与开府……”
  话刚出口,袁素华又后悔了,她确实打算今日试探周明川这事,可断袖终不被世俗认可,她莽撞这么一问,若周明川真是断袖,恐怕会使他恼怒。
  定是李修然派来试探她的,适才他分明在大殿上问过,许云冉愈发笃定心中猜想,蹙眉佯装不悦道:“子虚乌有之事,不过谣言。”
  许云冉说得坦然,叫她有些辨不出真假,袁素华回想起昨夜奉命前往山庄请萧玉安回府时,分明见车队后还跟着一驾马车,那驾马车后来驶进了周府,她看得一清二楚。
  “开府于我有提携之恩,且如今一块共事,也算半个知己,因而待我如徒,时常教导,夫人莫要误会。”
  许云冉艰难忍下口中酸涩,为这段难以见天日的亲昵辩驳着,袁素华前来拜访确实意料之外,但却不见她有恨意,反而,有些不同寻常的欢欣雀跃。
  许云冉甚至觉得,自己是不是谋划算计太久,以至于失去了常人该有的感知情绪能力,至少,作为萧玉安的侧室,袁素华不该是因她欣喜,更不该私自见她,且还取下了遮容的面纱,她实在摸不着头脑。
  真是疯了,她该好好睡一觉,许云冉暗暗心道。
  灼热的光芒随同掀起的眼帘再度扫射而来,许云冉下意识避开她的目光。
  “我瞧这府邸里空荡荡的,萧府就在隔壁,大人若是不嫌弃,我可在膳时多备一双碗筷,人多也图个热闹,大人亦可与开府商量要事,当然,我绝不打扰。”欢快的嗓音如同鸟鸣般吐出,她低下头,试图掩藏如同盛开桃花般红扑的脸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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