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裴刹停在圆桌前俯视满桌菜肴半晌,漠然转过身面向她道:“姑娘莫怪,大人也是为了保全姑娘。”
  保全?她默了声,细想琢磨昨夜萧玉安所言:“他何时筹备绑我的?”
  裴刹不解其意,坦然道:“前日。”
  原来他昨夜使劲浑身解数讨她欢心,是为诱骗她来到这隐翠山庄,以便将她困住?!好啊!她与他交心,竟是成了他的算计!
  朱唇转白,复而抿成一条直线,她重新抬头仰视不远处的裴刹,审视他道:“他打算何时放我回去?”
  裴刹喉结滚动欲言,触到腰间令牌之时,猝然闭上了嘴。
  “裴刹!”
  厉声的低吼带着几分震颤,他凝视着扑闪眸中含着的泪,别过头去,咬牙低声道:“若是城内出了意外,我便将姑娘送去郾城。”
  “倘若没出意外呢?”
  裴刹拱手,掩下眸光中的悲情,闷声道:“大人说若是他能活着,必定亲自来接姑娘回去,负荆请罪。”
  她脑子嗡成一片,心脏如同冰锥刺穿般锐痛,恶寒从冷汗浸湿的被褥涌起,沿着脊背骨攀爬至头顶,她垂眸哀望止不住颤抖发白的双手,了然他的目的。
  他果然,早就料到了。
  “给我松绑。”
  “可……”裴刹抿唇,收回迈出一半的右腿。
  “你若是想救他,便立即送我回去。”许云冉扬起绑在一块的双腿,猛然朝床旁的矮柜一踢,矮柜上的瓷瓶碎裂一地,她俯视着地上的碎瓷片,咬牙道,“你以为能困得住我么?”
  “姑娘,请不要让大人为难。”
  “裴刹,你还不懂吗?!他这是打算去赴死!”许云冉气急败坏骂道,“你难道愿意眼睁睁看他去死?!他被李修
  然利用了!”
  裴刹迈出两步,又停了下来。
  “快给我松绑,我有万全之策!”
  这话终于将他说动,裴刹一脚扫过地上碎瓷片,挥剑挑断麻绳。
  “姑娘!请随我来!马儿已备在庭院!”
  两人快马加鞭赶到萧府大门。
  裴刹见她站在朱门前望着牌匾发愣,低声解释道:“昨夜陛下已将袁氏送回驿管。”
  许云冉回眸愣视他半晌,后知后觉昨日她离宫后,萧玉安与李修然做了何交易,她徒然拔出裴刹腰间长剑,气冲冲直奔书房。
  书房内熏香环绕,青烟袅袅升起,模糊案前执笔之人的面容。
  萧玉安觉察到异动,方不紧不慢将朱笔置放笔搁,抬头凝视停在堂中之人。
  深如寒潭的冰眸缓缓抬起,惊诧的神色中迅速闪过一丝忧愁,悲情,又或是隐忍,很快化成一片恍然,她读不懂。
  可不知怎的,看见他完好的坐在那儿,心底熊熊燃起的怒气竟是莫名消散一半,取而代之一股刀绞般的心痛。
  裴刹姗姗赶来,自觉合上屋门,后退两步守在庭院里。
  “昨夜袁素华便被陛下送回驿管,你为何不告诉我?你到底与李修然做了什么交易,非要设计诱我离开长安?”
  许云冉铮然将长剑丢到地上,俯身扫落案上书卷,俯视他冷笑道:“不愧为号令百官的开府!好一计以柔克刚!原来昨夜耳鬓厮磨,是为诱骗我到那山庄,好将我困在那儿!真真痴心错付!萧玉安!你把我当成什么了?!”
  “我这是为你好!”他骤然起身,狠将手中卷宗摔在案上,直指长案上的卷宗怒视她道,“你当真以为你是救世主!凡事皆铁头直冲,昔日愤恨接旨,欲孤身去救灾,今日又径直将那刘争昂逮捕入狱,当真是不要命了!”
  “皇子叛乱混战那两年,国家风雨飘摇,黎民如鼠辈钻地逃窜,卖儿卖女以换糟糠,蹄下幸存者死于狼群血口,襁褓小儿烧亡于战火之中,开府长于温室,未曾亲眼目睹那妇孺嘶声裂肺之哀嚎,自该无法理解……”
  激烈的语气愈发哽咽,她再度回想起逃亡躲藏的那两年,食不裹腹,衣不蔽体,脚踩在血肉之上,睁红的双眼不争气眨下两滴泪,她粗喘着气凝望着他。
  “我见过,你所说的……我都见过,可,我宁愿你自私些,凡事皆以自己为首,为自己而活……”萧玉安颤抖着双手握紧她的双臂,缓缓将她拥入怀中,颤声道,“途径之地遇暴雨,路遇湍流,节度使后日才能入关,你快回去收拾东西……”
  她反手压住他的臂弯,陡然挣脱开他的怀抱,许云冉后退两步,重新仰视他,良久哀声哽咽道:“那你呢?打算一人赴死?你难道看不明白,李修然不想担这不忠不孝的骂名,让你做这替罪羔羊,自己好当个传颂千古的明君?!”
  “明白又如何?难道能事事都如我所愿?!我只想,保全你……”
  她扬手打下他递来的手,恨恨道:“萧玉安!这是我自己选的路,不需要你来管!”
  “倘若这条路是让我眼睁睁看着你去死,我做不到!”
  “那我呢?你难道让我眼睁睁看着你去死么?!”
  许云冉拔下腰间的香囊,怒摔至他身上,香囊不偏不倚砸至他的心口,他恍然感到窒息的心痛。
  “萧玉安!你根本就不懂我想要什么!”她愤恨撂下这话,便转身猛地拔开屋门,头也不回甩袖离去。
  裴刹远望书房内一地狼藉,惊慌踏上青石阶,迈过门槛,轻声唤道:“大人……”
  萧玉安这会儿才发觉裴刹,不过扫他一眼便又将目光挪回,直至庭院内的背影消失得无影无踪,方扭头怒瞪裴刹斥责道:“好你个裴刹!学会叛主了!”
  “大人,有许姑娘在……”裴刹长长叹了口气,毫无底气道,“兴许能助你脱逃险境……”
  “我就是不愿她踏入这险境,方出此下策,你倒好,三两下就给人放了!滚!都给我滚!”
  萧玉安缓缓躬身拾起脚边的香囊,紧攥于掌心,拂袖擦净上边的尘土,指腹划过两只相依偎的鸳鸯之际,脑海里再度浮现出她的笑颜……
  他想要的不多,唯独希望她好好活着……哪怕代价是献祭自己,他也愿意。
  裴刹踌躇不前,望着萧玉安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亦是觉得心痛,两人一路走来,甚是不易,他都看在眼里,才好不容易解开误会说明心意,竟是又争吵离心。
  萧玉安冷哼一声,忽恨恨骂道:“裴刹!你说!我是不是为她好?竟还说我不懂她,她到底有没有心?!”
  裴刹无言以对,他哀叹口气,掂量着欲说些好话,忽见一侍从端着一盘枣泥山药糕走入屋内,那侍从茫然环视四周,愣在原地。
  糕点层层叠起,可最上头倒是少了一块,裴刹眼尖,一下注意到这异常,他下意识摸住腰间短刀,警惕死盯那侍从问道:“何故少了一块?”
  那侍从慌忙辩解道:“适才路上撞见周大人,是他拿的,小的不敢阻止……”
  萧玉安终于抬起了头,他起身愣视着这盘糕点,摆手道:“是她爱吃的,全都送去周府。”
  那侍从怯怯道了声“是”,转身前脚才踏出门槛,又被他厉声叫住。
  “且慢!再去备碗热乎的银耳羹,连同这枣泥山药糕一同送去。”萧玉安抿唇将香囊收入怀中,喃喃自语叹道,“适才这么一吵,她一定渴了。”
  眼望那侍从离去,萧玉安又敛眸怒视裴刹道:“裴刹!你给我评评理!”
  裴刹目瞪口呆望着他这丝滑自如的转化,一时竟是分辨不出他到底是愤怒还是愤怒:“属下……不知,但,姑娘也是因为担心大人……”
  萧玉安冷哼一声,拾起砚台怒拍在案上,低吼道:“那你说说,我不够懂她吗?!我真是不懂!我到底哪里不懂她了!我懂得很!”
  话罢,他忽想起到什么,岔开话锋道:“刘争昂带过来了吗?”
  裴刹松了口气,点头道:“此刻已转到刑部牢狱,大人大可放心。”
  “暂且好吃好喝伺候着,待时机成熟,吾定会亲手将他脑袋拧下挂至城墙。”
  裴刹得令拱手,知他是打心里接受了许云冉留下,见他恢复往日的素练,裴刹顿感干劲十足,他躬身拾起地上长剑收回剑鞘,小跑而出。
  人定,夜色沉沉笼罩周府,唯有前庭零星点着几盏烛灯,其余皆是漆黑一片,连梧桐树上的鸟儿也停止鸣叫,陷入梦乡。
  西侧里屋的大窗敞开宽大,萧玉安熟练纵身一跃,轻易翻进屋内,他轻合上窗板,蹑手蹑脚踱步至床榻前。
  许云冉面朝里侧躺着,一动不动,似是睡着了。
  萧玉安望着榻上多出的一只玉枕,默然褪去鞋靴外袍,轻钻入被窝,从身后抱住她,自然拥她入睡。
  长睫微颤,缓慢随掀起的眼帘露出一条缝隙,熟悉的沉香味渐渐疏散心底的紧绷,困意随之袭来,她望着缠在腰间的臂腕,安然倚靠后边的胸膛沉沉睡去。
  第79章
  暮色四合,长街上人群接继涌入家门酒楼,星夜被沉沉乌云遮挡,摊贩估摸暴雨将至,四处相邀着收拾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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