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零散吆喝声中骤然爆破出一声尖锐的长嘶,循声望去,只见一匹棕马疾驰奔来,马背上的人覆着银色面具,衣着面料略显华贵,可却是浑身湿漉的泥泞。
  众人避而远之,纷纷让出条道来,马儿顺势奔得更快,所到之处,地上皆挥洒些许泥泞。
  棕马一路北上,直至停在宣阳坊的周府门前。
  曹观玉翻身下马,随手将缰绳丢给迎上前来的侍从,急促直奔书房。
  “大人!大人!”曹观玉一边掏出怀中密信一边停在书房中央,“拿到了!”
  许云冉心头一颤,屏息接过密信,三两下撕开信封一角,
  将密信取出展开。
  “那刘争昂竟是赵文会的偷生子!年十六,随母姓,其生母难产而死,赵文会在昌乐坊购置一套宅子给予母子二人,其母死后刘争昂一直在宅邸里住着!”
  许云冉不可置信地大口喘气,恨不得一目十行将这密信吃透。
  曹观玉气喘吁吁蹙眉道:“赵家至今没生出个儿子,他怎不带回府邸教养,其母死后竟还让刘争昂独自住在私宅!虽说那昌乐坊的宅邸昂贵华丽,应该也安排了不少侍仆。”
  “不!他不是不想,而是不能。”许云冉小心翼翼将密信收回信封,敛声道,“先帝感念先皇后,至死未再立新后,当初赵文会对仕途跃跃欲试,哪敢将这丑事公之于众,后来又有了赵婉竹母女……这倒有意思了!难怪他如此宠爱这义子,我想,待扶持刘争昂进入仕途,必定想办法改其姓,入族谱!”
  “这下可得有好戏瞧!且看他们自家人斗。”望着这如春水初融的笑意,曹观玉忍不住扬起嘴角,他已良久未感受这般明媚的光景。
  “你怎满身泥泞?湿漉漉的。”
  曹观玉低头扫视衣袍上的泥泞,忽觉心中不畅快,他耸肩含背,有些不情愿被她看着,他实在不希望她因此以为他是邋遢之人。
  “可是路上出了什么事?”许云冉觉察到他的情绪,别开目光浅笑,踱步至门外吩咐侍从道,“快去给曹部备热汤。”
  “多谢大人。”曹观玉拱手道谢,腆着发烫的脸颊笑道,“不慎跌了一跤,又碰途中大雨,属下急着赶路,所以才狼狈些。”
  她郑重走到他面前,认真仰视他道:“观玉,多谢。”
  “不必言谢,这是属下职责。”他强咬着下唇,压抑勾起的嘴角,奈何那红晕早已攀爬至耳根,映衬着光亮如墨的青丝,“属下这就去沐浴。”
  “好,我入宫一趟,便让王执事陪同,你早日歇息。”
  曹观玉虽心中有些不悦,虽说连夜赶了两天路,此刻他精神抖擞得很,再骑马跑一个来回也没问题,奈何因为这身污泥不便跟在她身侧,他有些泄气,可一想到适才久违的笑容是他带来的,便满心欢喜跟随侍从去更衣沐浴了。
  夜色渐浓,混沌遮月的乌云却没能挤出两滴雨,建福门的守卫烦闷讨论这怪异天气,忽闻远处马蹄声响,纷纷站直立在两侧拱手,带检查令牌后便予以放行了。
  马车徒然右拐,停在一棵高耸庞大的槐树下,车厢内时不时有人探出头来,低声询问车夫些事。
  等了良久,似是有些不耐烦将要离去,忽闻远处悉窣的锦衣摩擦声,渐又静下心警惕等待。
  “娘娘,人来了。”
  车帘随之被人掀起,松风扶着赵婉竹,小心翼翼护她走下马车旁的木阶。
  “许云冉,你竟敢让本宫等你!”赵婉竹轻抚发髻上的金步摇,仰起下巴斜睨她道,“倒是头一次见你邀我。”
  “臣参见娘娘。”许云冉故作臣子姿态,礼数周全笑道。
  赵婉竹环顾四周漆黑,不接她的话茬,蹙眉讥讽哼笑道:“还定了这么个漆黑的鬼地方,和你一般见不得人。”
  “臣是不愿旁人看到娘娘丑态。”
  “你说什么?”赵婉竹扬起手掌,眼角瞥见不远处城门守卫的瞬间,下意识三番五次张望四周,确定无人看见她的失态。
  “说说吧,找我何事?”赵婉竹垂落双手,端庄搭在腹前交互握着,“莫不是走投无路,知道自己快死了,乞求我给你留个全尸?对了,开府待那袁氏如何?我可是为你操碎了心,好不容易寻得这么一个美人儿。”
  许云冉淡漠浅笑,试探她道:“娘娘不知道么?太师义子,刘争昂被捕入狱了。”
  赵婉竹上下打量她一眼,嗤笑道:“是啊!听闻是你做的,许云冉,好好珍惜接下来的两日吧,你也只剩下这两日了。”
  “娘娘难道不好奇,为何这刘争昂不姓赵,却是众多义子中最受太师宠爱的。”
  这话顿时把赵婉竹问住了,她还真没想过这个问题,年少在府中确实见过这刘争昂几次,他似乎在很年幼时便已被赵文会收为义子了。
  “你这话何意?”赵婉竹警惕环顾四周,死盯着她道。
  “臣有所耳闻,刘争昂……”她故意拉长声调,享受着那双渐渐放大瞳孔中涌出的惧意,“是太师的偷生子,而且,仅有一个。”
  “荒谬!”赵婉竹脱口而出反驳了她,可这怀疑的种子却直直落入心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生根发芽。
  她想起来了!刘争昂每每出现在赵府,皆是逢年佳节,又或是赵文会生辰之时,赵婉竹抿唇掩饰不安的情绪,缓缓掀开眼帘直视着许云冉,希望从这双毫无波澜的眼眸中窥探出一丝躲闪,可这希望却彻底落空了。
  “娘娘家事,臣无意谈论,望娘娘保重,定要好生守住恩宠,登上那皇后宝座,让臣,敬仰。”许云冉淡笑拱手拜别,甩袖离去。
  规规矩矩的礼仪让人挑不出毛病,赵婉竹却恍惚觉得这笑容瘆人,她不安咬唇思索着许云冉这番话,焦灼道:“松风!这是真的吗?”
  松风摇头,狐疑道:“兴许是她为挑拨离间,欺骗您的……”
  “不,不……”赵婉竹忽觉双腿瘫软,她扶稳车栏踏上木阶,如若真是赵文会在外养的亲儿子,真真完了!她无法设想,将来赵家的权力,连同辅佐李泽川的职责,会落到刘争昂手里。
  待此事公之于众,刘争昂改姓入族谱,还有她和川儿的立身之地么?身处深宫,本就不便拉拢这一个个顽固老臣……她不敢想,她所做的一切,竟都是为他人做了嫁衣!
  “得杀了他,唯有死人,才能让人感到安心。”
  翌日清晨,天色未亮,萧府上下皆点着灯,群臣来来往往踏入书房,与萧玉安商讨着为河东节度使接风洗尘最后事宜,好不容易送走最后一人,萧玉安才得以落座用早膳。
  裴刹见他搅着碗里的红豆粥发呆,一下便猜到他这心病由来,便出声笑着打趣他道:“大人不是夜夜歇在周府,都说夫妻之间床头吵架床尾和,大人怎还不与许姑娘和?”
  裴刹倒吸口气,仿佛意识到什么不得了的事,他压低声音惊呼道:“大人,你不会是不行吧?”
  萧玉安烦闷抬眸瞪他一眼,继续搅动碗中的红豆。
  裴刹恍然点头,若有所思道:“您千万放心,待接完那河东节度使后,属下即刻去药房抓些好药材给您补上,定能叫您将心爱的姑娘治得服服帖帖!”
  “滚!”萧玉安骤然抓起一个包子朝他丢去,裴刹嬉笑接住包子,三两下吃完,坏笑着匆忙跑了。
  正午,许云冉临危受命,率领从三品及以下朝臣在丹凤门前等待。
  河东节度使名唤马光洋,年六十,曾是一无名兵吏,成为赵文会门客受其提拔,四年前皇子叛乱,四皇子李修然被三皇子围困,无人敢强攻,马光洋却凭借雄壮身躯和一身蛮力,背着李修然从尸首中逃离,身中数十箭仍活了下来。
  回到军营后李修然即刻册封其为大将军,马光洋不负所望重重攻破险境,砍下三皇子头颅,与赵文会一同迎李修然为新帝。
  李修然登基之后,马光洋仗着荣功愈发嚣张跋扈,城中百姓人人避其门而远之,朝臣苦不堪言,后来明升暗降将他掉去当了河东节度使,远离长安,这才能使得新帝的政权得以喘息。
  李修然为表明感念其当年救命之恩,向来对马光洋恭敬,便是这入京廊参,亦是命许云冉率领百官迎接,不得有所怠慢。
  杂乱的马蹄声越来越近,群臣仰头望去,果见天际之处冒出密密麻麻的人影,禁不住倒吸口凉气站定,垂首静候,生怕不慎冲撞了这位尊贵的节度使。
  领头之人“吁”了一声,勒绳停马,抬手示意身后众人停下。
  他不紧不慢扫视底下文武百官,似无下马之意。
  “节度使。”
  听到百官领头呼唤,马光洋一下将目光定在她的身上,拱手回礼,高呼道:“你是何人?”
  “我乃大理寺卿,周明川。”许云冉面不改色打量着他,只见其身披盔甲,下巴被旺盛胡须包绕,炯炯有神的双目毫不避讳透露出腾腾杀气,她望向其身后将士,不卑不亢道,“既是入关,何故率领如此多的将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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