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节度使入朝参拜,从未允许携带军队入宫城,许云冉屏息打量着无畏无惧的面容,意识到百官推辞迎接之事的原因。
  马光洋仰头大笑,大手一挥笑道:“这些都是当年随陛下打江山的兄弟,我带他们回来看看,陛下一定也想念他们。”
  眼见许云冉不为所动,场面一度僵持,马光洋略显尴尬,他不禁蹙眉拉起缰绳,使得马儿前行。
  高马步步紧逼许云冉,她仍旧仰头站得挺直,毫不畏惧直视着马背上的马光洋。
  时间一分一秒的数着,马蹄哒哒靠近,群臣惊惧抬眸,眼看就差一步,马蹄将要扬至许云冉身上,马光洋徒然拉紧缰绳,勒止了马儿。
  “大理寺卿果然胆大心雄!我这战马粗惯了,冲撞了卿,还望见谅。”马光洋咬牙切齿轻蔑哼笑,再度环视群臣,他不情愿翻身下马,稍稍躬身表达歉意。
  许云冉佯装镇定拱手回礼,后背早已冷汗浸湿,她藏下眼底的惧色,遂道:“时辰已到,请节度使前往政事堂廊参。”
  马光洋大手一挥,冷哼一声将缰绳丢至身后官兵,仰起下巴垂眸眯眼打量着她,叉腰似笑非笑道:“劳烦周卿带路。”
  第80章
  “哼!一群黄毛小儿!他们算个什么东西?!”马光洋怒气冲冲踏出政事堂,随手将旌节丢给身旁的部下,“老子当年背着皇帝杀出重围,他们在哪儿?!如今各个高坐上堂,威严起来了!”
  “节帅息怒!话万万不可乱说啊!”那部下眼睛瞪圆环顾四周,拉紧马光洋腕臂低声劝道,“节帅,今时不同往日!如今的长安城已经不是四年前的长安了!廊参乃节度使入朝觐见必行之礼,所谓入朝未见不入私第,此乃陛下政令,不可不从!”
  “昌辅,你也站在他们那边?”马光洋大手一挥,甩开贺昌辅的手,叉腰仰头骂道,“当年迎新帝登基之后,老子都能随意踏入大殿与陛下喝酒论事,怎如今不仅让众将士候在宫门,被一个区区大理寺卿拒在门外,就连老子要面圣,也得先来政事堂行这什么廊参礼,现在还得先去礼部演练蹈舞礼,行什么,正衙见谢?”
  马光洋拍手骂道:“你说说!这都是什么事?!”
  “节帅,节帅。”贺昌辅警惕扫视两侧宫人,将马光洋拉至长廊一角,低声劝道,“如今是太平盛世,陛下要治国,自然得用礼规束群臣,那些人不过书生而已,空口言谈,您是陛下恩人,陛下待您自然不一样,可又不好打百官的脸,这礼还得照做。”
  马光洋心中怒气消了一半,可仍旧不解气,贺昌辅赶忙继续道:“您想,例来节度使入朝觐见,皆不许携带兵甲,您可以,且尚有大理寺卿奉命率领百官在宫门迎接,这是彰显陛下对您的荣宠啊!待这正衙见谢之后,礼束抛去,陛下一定会待您如从前。”
  “昌辅言之有理!”马光洋会意点头笑笑,叉腰昂首大步朝礼部迈去。
  日落,繁琐礼教结束,李修然摆私宴款待马光洋,许云冉总算得以脱身回府。
  “大人,今日拦他部下在宫门外,恐他会记恨大人。”曹观玉娴熟卷起她递来的大氅,劝道,“不如稍后派人备些薄礼,作为赔罪。”
  “你以为,是我真想拦他吗?”许云冉抓起茶壶往瓷杯倒茶,一杯杯往嘴里倒,冷笑道,“今早奉命入宫觐见,临危受命,皇帝递给我一份密诏,让我务必遵守律例行事,你说,我是该惧怕得罪他而抗旨不遵将他们都放进去,还是泄露密诏予马光洋,让我背负欺君罔上的罪名?”
  曹观玉轻将大氅放置案上,拱手道:“观玉目光短浅,大人恕罪。”
  “不是你目光短浅,是咱们这位皇帝老谋深算。”许云冉仰头长叹道,“从前我以为他少时困于深宫不谙世事,可就是这样一个世人皆不看好的皇子,竟然杀出重围,登基之后又凭一己之力与赵家抗衡,削其兵权,掌控朝政,是我太小瞧他了!”
  “入朝为官以来这么些日子,方觉其狠辣手段,心机深沉,非常人所能及。”
  “那。”曹观玉有些迷糊,蹙眉疑惑道,“那这赵家还能扳倒吗?”
  “当然。”她捏紧杯缘,轻晃杯中茶水笑道,“此番召马光洋回京,正是为的这事。”
  曹观玉虽对此存疑,可这是许云冉所说的,便也信了:“对了,那刘争昂居然被刑部抢了去,我们要不要把他抢回来?”
  “不必,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刘争昂在刑部,反倒更能牵制赵文会,也会更安全。”
  曹观玉动了动唇,正还想再说什么,忽见庭院里急急赶来一人,便默声侧身守在一旁。
  “大人,袁姑娘求见。”王执事小心抬眸打量二人,拱手低声试探道,“可否要让她进来?”
  “这么晚了她来做什么?”曹观玉抬头遥望皎皎明月,蹙眉道,“此时徒然来见,恐怕有诈……”
  “让她进来。”许云冉放下瓷杯,目送王执事离去的背影琢磨道,“说不定是陛下指派而来,是来试探我的,观玉,派几个死士守在中堂周围,待我命令。”
  曹观玉速道了声“是”,提剑狂奔去中堂周围埋伏死士。
  中堂内,烛灯比寻常多了一倍,满屋子被照得敞亮,甚比午日阳光更为刺眼。
  袁素华远见许云冉走来,忙迎上前去屈膝行礼道:“民女见过大人。”
  “姑娘怎么来了?”
  袁素华不为所动,依旧屈膝垂头候着,许云冉环视四周侍从一眼,会意将众人遣散。
  “姑娘夜访周府,是为何事?”
  袁素华抿唇踱步至中央,直面她须臾,陡然撩开裙摆双膝跪地,拱手道:“大人强抓刘举人之胆量,民女佩服!”说罢,她直直扣在地上。
  “周某乃奉命行事,是陛下心系百姓,眼里容不得沙子,姑娘快快请起。”
  许云冉前迈两步,躬身欲将其扶起,袁素华却骤然抬头道。
  “家母乃医女,唯擅治头疾,民女从小得其教诲,对此略懂一二。”袁素华死盯着那双怔住困惑的乌眸,压低声音一字一句道,“首见圣容,竟见其印堂青紫中带惨白,此乃不治之症,望大人早做打算。”
  她惊得连连后退,蓦然背手打信号,示意守在暗处的曹观玉带人退去,杂草细碎吹打声静止后,许云冉慌忙闭上木门,正视她道:“天子威仪,岂能容你胡诌?”
  袁素华勾唇浅笑,似是料到她会这样说:“大人,您是聪明人,我何故夜访周府来与你说句莫须有的胡话?”
  见她仍旧警惕不语,袁素华提裙起身,缓步迈至她面前,凝望着她的双眼,敛声肃然道:“如若皇长子即位,这朝堂,或是这天下,还能有大人的立足之地么?”
  许云冉佯装推辞道:“宫中仅有一位皇子,周某无能为力,只能听天由命。”
  “不,还有一人,柔嫔。”袁素华交叠双手,高举拜劝道,“此为慢病,虽说亦能有转急征兆,可撑到柔嫔临盆并非难事,大人可得选好阵营,以待来日。”
  许云冉怀疑审视着她,倏然笑了:“宫中太医众多,他们难道不知,若是真如你所说,怎会无以为治?”
  “此乃心症,长期心气郁结所致。”袁素华缓缓踮脚,透过门上纸糊观望大院,继而放下心认真望着她道,“听闻陛下年少时过得凄苦,病根恐怕由此而来,如今忧思过甚,操劳国事,此病需长养方能续命,他尊为天子,不可能放下朝政隐居山野之间,即便神仙下凡,也难以挽回。”
  “你何故帮我?”
  袁素华再叩首道:“我有所求,大人有强捕刘举人之熊胆,刚正不阿,廉明公正,唯有大人能救我袁氏一族于水深火热之中。瓜州败陷,父亲将家中妇孺皆送离城,如今他们都受于陛下庇护,我不得不听命于陛下为他做事,可,我想要的,是自由,自然,这自由的前提得是族人安好,民女只求大人能保住我袁氏一族的性命!”
  “那你呢?事成之后,
  你想做什么?”
  “民女愿为周府府医。”袁素华缓缓掀开眼帘,视线沿着衣袍攀爬至那张如谪仙般的玉容,坚定的眸光透露出难以掩饰的柔情,“此乃民女心愿,若是大人不喜,便也就罢了。”她哀哀垂下脑袋,抿唇沉默。
  许云冉倒吸口凉气,躬身握住她的双臂,轻声劝道:“你先起来。”
  “为何?”见袁素华起身,她下定决心准备坦白。
  “不瞒大人。”袁素华仓皇瞄她一眼,羞得红脸垂下脑袋,含情脉脉低望着她的腰带道,“自那夜得大人出手相救,我便,便对大人动了心……唯愿留在大人身边伺候。”
  袁素华徒然想到些什么,她猛然抬头握住许云冉的手,咬着下唇注视许云冉半晌,坦白道:“其实,我前些日虽住在萧府,可却不曾与开府有过什么,住的也是宾客住的厢房,即便是那夜去山庄请他回府,亦是皇帝诏令,我从未对他有心,若是大人不嫌弃,我愿以身相许,为大人生下一儿半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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