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不必,正事要紧。”她摇头拒绝了他的好意,抬眸看向裴刹道,“十里外还有他们的人么?”
“没有,全都集中在这块地。”裴刹指了指地图上画圈的位置,笑道,“这马光洋自负得很,真以为只凭借这一百余人便能对付我们。只是……”
裴刹长叹口气,望着眼前冻得煞白的玉容,心中顿感五味杂陈,不免对先前鲁莽针对她之举感到愧疚,裴刹幽声感慨道:“多亏了姑娘调虎离山的计谋,才能准确摸清他们的阵营,使得长安免遭一场战火,姑娘辛苦。”
许云冉微微一愣,打趣笑道:“能得你的称赞,想来此计是极好的。”
萧玉安噗嗤窃笑,偷瞄裴刹羞愧得赤红的脸:“好罢,裴刹,你速速调动人马,趁夜色包绕他们,暂勿轻举妄动,等我消息。”
“对了,观玉那儿……”
“姑娘放心,瞧见姑娘与大人安好的那刻,我已然让人跨马加鞭去给曹观玉送信,此刻他该入宫了。”
“那便好,你快去罢。”
裴刹重重点头,提剑立即飞奔出去。
*
紫宸殿前,一道朱漆雕栏的长廊蜿蜒伸展,盘绕其间的流水假石,月光与宫灯交织的朦胧光影里猝然冒出一个狭长的影子,有个小侍从手端羹汤,急促朝紫宸殿的方向走。
忽而一声尖锐的鸟鸣击破平静的夜色,他过于专注碗中腾腾冒出热气的羹汤,以至于在拐角处不慎绊了一脚。
“粗手粗脚的,成何体统?”魏财接过他手中捧着的铜盘,望了眼尚未洒出的汤汁,叹息道,“我亲自送去,你回去吧。”
“多谢魏内侍。”
魏财手捧羹汤继续往前走,哪料未走出两步,身后陡然伸出一只手,死命将一块沾有异味的巾帕捂住他的口鼻。
魏财奋力挣扎,迷糊之中只见有人接过了他手中的铜盘,而后整个人便倒在身后之人的怀里,彻底没了意识。
再次醒来时,竟是在紫宸殿里!
魏财扶地爬起,瞪大眼睛望向坐在玉阶上的李修然,环顾四周举刀对着自己的金吾卫,惊呼道:“陛下!”
“魏财,你醒了?”李修然疲惫捏揉眉心,闻声睁开双眼看向他。
收紧的瞳孔被交缠的血丝包绕着,寒芒随着缓缓掀起的眼帘直直射出,扎破他强装镇定的神色,魏财颤颤巍巍跪倒在地,试探着问道:“陛下,老奴犯了何错?”
“魏财,你太贪心了,朕给你的,还不够多么?”李修然摆摆手,示意金吾卫后退,给他留存多些得以喘息的地儿。
“老奴不明白陛下这话是何意?”
“周明川。”李修然斩钉截铁打断了他,蹙眉苦闷道,“你帮她进献宋时薇,又传递宫里的消息给他,你想做什么?助宋时薇登上后位,好巩固你的地位?”
“非也!非也!陛下,冤枉啊!”魏财恍然大悟,知晓事情败露,干脆坦然道,“老奴只忠心于陛下一人,绝无二心!请陛下明鉴!”
“好啊!”李修然端起身旁的羹汤,冷笑着递给他,“这是你要送来给朕的,朕赏你了。”
魏财不假思索双手接过瓷碗,仰起脑袋一饮而尽,嘴角溢出的汤汁滴落而下,沾污了怀中白色的拂尘。
他缓缓放下空荡荡的瓷碗,伏地叩首道:“淑妃无才无德,比不得先皇后一丝一毫,非皇后良选。”
“所以你以为,柔嫔是良好人选?”
李修然漠然接过金吾卫递来的瓷碗,打量着内壁羹汤残留下的痕迹,狠摔在地,破碎的瓷片四溅,刮伤交叠扣在地上的两只手。
那两只手皱褶而布满斑点,瓷片划过也仅仅留下一道白色的痕迹,并未渗出鲜血。
魏财倒吸了口凉气,叹道:“至少,柔嫔在看陛下时的眼神,和先皇后是一样的。”
“先皇后,先皇后,别拿先皇后来压我!你到底是先皇后的人,还是朕的人?!”
“陛下,不要忘了!是赵家害死先皇后的啊!”
魏财难以置信望着眼前歇斯底里吼骂的帝王,阖上眼眸的瞬间,脑海里不禁浮现出先皇后仁慈的笑颜,眼角不禁滚滚落下两行泪:“陛下,老奴只忠心于您,当年您孤苦无依,先皇后还是个九品芝麻官的女儿,先帝将她指婚给您,宫人们讥笑远离,可先皇后非但不嫌弃陛下的处境,反而尽心尽力伺候陛下。”
“寒冬酷暑,先皇后一直守在陛下身边。陛下因喝了馊冷的粥糜连夜高烧,先皇后彻夜不眠,点着烛灯手织绣帕,递了银两托人送去宫外卖,方得以有钱交给那把守的蛮横侍从,求他通融,得以寻来太医救治,后来……”
“别说了!”李修然猛然站起,俯身指着他的手指禁不住颤动,“你懂什么?!”
“老奴不懂,可老奴看得清先皇后的真心啊!陛下还是个襁褓婴儿时,老奴便陪在陛下身边,谁人对陛下真心,老奴看得一清二楚。”魏财拂袖恸哭,“陛下,赵家女子并非良人!”
“来人!”
话罢,候在一旁的刘易德闻言端来了一碗乌黑难闻的汤药。
“魏财,念在你这么些年陪伴在朕身侧的份上,朕给你留个体面。”李修然背过身子,仰视堂上的龙椅而立。
魏财擦干脸上的泪痕,敛声从怀中掏出一个木盒,双手奉上:“陛下,这是淑妃娘娘与鸿胪寺卿私通的证据,就连皇长子也……”他阖眸无声流泪,不忍再继续说下去。
挺直的背膀猛地抽了一下,李修然缓慢转过身来,颤抖着双手接过那只古朴的木盒,瘫坐在地。
书信层层叠起摆在木盒里,李修然深吸口气,屏息捏起其中一张,直至看见“川儿”的两字,他猛然呕出一口血痰,摇摇晃晃倒在地上。
“陛下!陛下!”
第86章
“周文益!你给我起来!”
被褥一下被人掀开,冬夜的凉意透过里衣刺入骨髓,周文益方打了个喷嚏,便被赵婉竹从床榻上拔起。
他耷拉着眼帘翻了个白眼,奋力甩开她的手怒道:“何事?”
“大理寺的人抄检了你的周府!”赵婉竹径直甩了他一巴掌,紧抓着他的双肩使得他站起,“周文益,你给我清醒些!”
“清醒?”周文益呆愣须臾,哼笑嘲讽道,“你满意了么?这些不都是你的杰作?赵婉竹,你满意了吗?”
赵婉竹骤然扼住他的喉咙,反身将他压在床榻上,两腿紧紧擒住挣扎的双手,歇斯底里怀疑道:“周文益!是不是你?是不是你泄露川儿身份的?我就知道!许云冉怎么可能平白无故知晓川儿之事?你是不是为了重新和她在一起,合谋骗了我?!”
“疯子!”他挥起右臂对着她脸上就是一拳,随即一脚将她蹬开。
赵婉竹仰头大笑,捂着腹部从床榻上爬起,咬着后槽牙恨恨道:“你果然是知晓许云冉的身份了!难怪先前一直想要靠近她,周文益,你的心真狠!”
周文益默不作声拾起地上的衣裳,沉着脸穿戴整齐。
“周文益,你可别忘了,川儿是你的孩子!你的孩子!”她跳下床榻,从身后环抱住他,“文益,你也只能有川儿这一个孩子了,那药不会再让你有子嗣,你知道吧?”
他闷声苦笑,徐徐转过身垂头看她,一字一句道:“赵婉竹,你真让我感到恶心。”
“我有什么错?我努力了这么多,我不该输!我只是奋力抓住我想要的东西,抓住我爱的人,我有什么错!”赵婉竹缓缓抬头,歪头眨眼仰视着他,“周文益,你不是说,喜欢的东西要自己去争取,我争取了啊,你为什么,还不爱上我?”
她扬起右手,用手背对着他的脸又是一掌:“那个女人到底哪里好?!我辛辛苦苦为你做这么多,你为什么不看我一眼?”她深吸口气,徒然紧掰正他的脑袋,使得那双闪烁星辰的眼睛中映着她的身影,“文益,你不爱我,我认了,可川儿是你唯一的儿子,是你周家的血脉,你得爱他。”
周文益漠然垂下眼眸,他粗喘着气,用尽全力推开她,疲惫得瘫坐在地。
沉默而冰冷的空气中爆发出响亮的啼哭声,哀愁,痛苦和恐惧,仰躺在小床里的婴孩似乎觉察到了死亡的来临。
丑时,周文益穿戴整齐,沿着熟悉的小路从太师府东侧的小门离去,哪料才踏出门槛,便瞧见带刀捕快立在门外。
捕快们各个手举火把,火焰被风拉扯得忽长忽短,在浸了桐油的油麻布上“噼啪”跳跃,滚烫的油脂沿着木柄缓缓滴落,在地面上溅起点点星火。
待他后脚踏出门槛,四周的捕快随即纷纷扑上来将他押住。
何佐以大手一挥,捕快们得令抄起大刀,直冲冲闯入太师府。
“赵婉竹在哪儿?”何佐以蹙眉望着各个摇头的捕快,扭头望向周文益劝道,“陛下已然下诏逮捕,她逃不掉的,快快把她交出来。”
周文益依旧沉默不语,他仰首静望满天星辰,阖眸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