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须臾响起了曹观玉的声音,她总算放下心来端正身子。
“何事?”
曹观玉掀开车帘迈入,递给她一张纸条,肃然道:“这是方才有一乞丐儿趁着撞我塞入我怀里的。”
“昔日郾城故人,今在城郊洛水河畔静候君至。”
许云冉卷起纸条收入囊中,吩咐道:“机会来了,先回府换去朝服。”
“大人,我与你一同去。”曹观玉提着长剑候在庭院,见她推门走出,赶忙迎上前去,“此行必定有诈。”
“我自然是知道有诈才去,倘若无事发生,反而白白浪费时间。”许云冉摘下腰间令牌递给他,嘱咐道,“今日这大理寺还归我管,你且拿着这个带人守在周文益府邸周围,一旦等到裴刹消息,即刻攻门而入。”
她顿了顿,思索道:“尤其在他所住屋子前的桃花树,我想,东西一定藏在那棵树下。”
曹观玉攥紧手中令牌,为难道:“可……”
许云冉摇摇头,再三叮嘱道:“此等要事,唯有交予你才能让我安心。切记切记,一旦周文益提前回府,便不要再等裴刹消息,即刻冲进去翻了他的老巢,拿到证据后送去丹凤门,魏财会在那儿等着你。”
“好。”曹观玉动了动唇,忽闷声道,“他会与你一同去吗?”
“观玉,不得无礼。”许云冉敛眸正色道,“恪遵严令,事成之后,静回府邸等候,无论我有无归返回府,均照令行事。”
“是。”他哀哀咽下口中苦涩,拱手拜道,“属下谨听遵命,大人一定会平安无事。”
“快去吧,时候不早,我也该起程前往,断不能让她觉察端倪。”许云冉轻叹口气,穿过长廊出了府门,径直踏上马车。
行至洛水河畔,许云冉走下马车,却见四周空荡荡的冷清,唯有清泉流水冲掠过青石的声响。
等了须臾,她正困惑想要掏出纸条确定相约的时辰,忽而听闻“砰”的一声,远处斜坡上巨石滚下。
众人四散躲开之际,四周草木积雪之中忽冒出黑压压的刺客,抄着大刀直奔而来。
“保护大人!”
死士们各自从马车下抽出大刀,与刺客混战一片。
萧玉安劈开车厢,飞跃而出,拉紧她沿着河畔狂奔:“走!”
“给我追!”
循声望去,只见马光洋骑马狂奔从大道冲下,一声令下之后,四周草木接二连三涌出更多的刺客,齐刷刷朝河畔倒来。
“竟没想他亲自坐阵!”萧玉安冷哼一声,握着她的掌心不禁冒汗,“离松树林还差些距离,他们不识地形,我们一定能脱逃。”
“来不及了!她邀约的位置比我们预想的要远,恐怕是看中河畔这块平地便于绞杀我。”许云冉焦灼估摸河畔位置,干脆拉着他一同跳入河中。
河流急湍,待马光洋赶到河畔边时,早已不见人影。
“混账!给我去下游找!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
缓缓睁开双眼,眼前模糊一片,唯有光影混沌晃动,良久方聚成轮廓,头脑昏沉沉得抬不起来,萧玉安恍惚想起适才被河水冲刷时不慎遇到潜在水底的巨石,他不愿松开她,只得更用力将她护在怀中,擦过巨石的那一下,后脑勺不慎撞到另一块矮小的青石。
一摸脑袋,果真有些头疼,他
猛然坐起,目光下意识寻找许云冉的身影,只见她蜷缩在角落发抖。
环顾四周,萧玉安后知后觉两人此刻正身在一个狭小漆黑的石洞中,石洞外缘是滔滔不绝的流水,应是这洛河穿过的一个钟乳石洞。
“你怎……”
“别过来!”
他被这猝然的喝止吓了一跳,却依旧没停下脚步,萧玉安跪在她身侧,握住她冰冷的双手,哪料她一把将他推倒在地。
“滚!都给我滚!别碰我!”
她收了收双肩,抱着双腿慌乱环顾四周,恍惚之中,她清楚地看见,赵婉竹嬉笑蹲在面前,轻蔑指了指不远处因鞭刑而晕过去的许夫人。
许云冉小心翼翼拔出藏在腰间的短刀,狠狠朝赵婉竹刺去,眼看将要刺中,凭空突出现一只手挡在面前,徒手紧握住了刀刃。
第85章
鲜血滴答滴答顺沿刀刃滴下,与水滴滴落在青石上的乐声交织在一起,扑面而来的血腥味使得她恢复了半分理智,许云冉诧异凝视着眼前之人,这才发觉适才是产生了幻觉。
“玉安,我……”她惊得松开握着短刀的双手,目视他淡然将短刀放下。
掌心的刀痕极深,血液几乎是喷涌而出,许云冉慌忙从衣摆扯下块较为洁净的布条,颤抖着双手一圈一圈缠绕住他的掌心。
“对不起,我……”
“无碍,无碍,别怕……”
她自责瘫软在地,只觉过往的记忆源源不断浮现而出,脑子几乎要被挤得裂开,萧玉安的声音似乎渐行渐远,远到被风声覆盖,再抬眸,她又看见了娘亲。
娘亲倒在血泊,胸口上还直直插着把刀,她正欲扑上前去将娘亲抱起,忽而头顶传来震耳欲聋而又尖刺的声音。
“许将军已经认了罪,磕死在宣政殿前的梁柱。”
“许云冉,你该死,你该死。”
……
“不!不!”
她痛苦捂着脑袋,垂眸的瞬间,目光一下定在脚边染血的那把短刀上,此时此刻,唯有血腥味和痛感能让她保持短暂的理智。
她迅速握紧刀柄,咬牙颤抖着欲要朝大腿刺去,忽而横出一个拳头,一下打在她的虎口,疼得指节下意识瘫软,短刀顺势被人夺了去丢到三尺之外。
“冉冉,是我!别怕,别怕……”萧玉安紧拥着她,轻拍她的背柔声安抚。
她眨眨眼,一片模糊之后,再次看清眼前之人,许云冉无助伏在他的胸膛,嚎啕大哭:“是我害死了族人!是我!都是我的错!为何不能让我替他们去死?!如今竟还伤害了你,对不起……”
“不,该死的是他们,不是我们。”眼看她恢复理智,萧玉安轻松长舒口气,回忆起在郾城时她曾对他说的那番话,轻抚她的脑袋温声道,“你还记得,在郾城时的一个雨夜,你不慎撞见我举刀自残,那时你也是这样与我说的。这句话我记了好久,如今,我把它还给你。”
“我们没有神明,便做自己的神明,天道不公,我们便自己来讨一个天道。他们都不死,凭何要我们去死?我们要好好活着,看着他们堕入地狱,送他们去枉死的冤魂前忏悔。”
他稍稍偏头看她,用指腹轻拭去她颊边未干的泪痕,如同拥着稀世珍宝般,轻轻朝她紧锁的眉心留下一个吻:“万事皆有我,别怕,我们都不会死……”
狭小漆黑的洞穴压得她喘不上气,头顶的钟乳石如同化作一把把利剑,她受惊埋入眼前温暖的胸膛,大口大口吮吸着熟悉得让人安心的气息:“我好累,好累,不想再卷入这所谓为权谋的浑水……事成之后,我们离开这是非之地,可好?”
萧玉安轻抚着她的背,阖眸靠着她的脑袋笑道:“好,都依你的,你想看山,我便带你去看山,你想看水,我们便在江南买一小屋,逍遥自在。”
她紧紧拥着他厚实的背,无声地哭了。
风声穿过石洞发出“呜呜”的声音,连同外边兵戈碰撞声一同带入。
“再等等,此刻他们应该在附近搜寻。”感受到怀中人儿的颤抖,他下意识收紧臂膀,轻轻抬手覆在她的青丝上,尽量遮盖住她的视线。
河水奔腾而去的方向渐变得昏暗,呐喊声和金属碰撞声也彻底消失了,萧玉安松了口气,垂头望向怀中蜷缩之人时,才发觉她已然迷糊睡了过去。
他轻柔背起她,沿着钟乳石洞侧边凸起的光滑石块,谨慎而缓慢地一步步走过。
待许云冉醒过来时,才发觉自己趴在一个宽厚的背膀上熟睡,四周昏暗的钟乳石洞被广阔的星空雪地取代,残存在心底的恐惧顿时荡然无存。
回想起适才在石洞里的狼狈,她难为情推了推他的肩膀低声道:“放我下来吧,我可以走。”
“醒了?这点路程,不算什么?”萧玉安痴笑回眸望她一眼,继续目视前方赶路。
“随你。”她别扭乖乖重新趴好,心底竟是既甜蜜又欢喜。
裴刹正站在隐翠山庄的木门前观望,远远瞧见两人,急忙赶上前来将二人迎进去。
“城郊外驻扎的帐营摸清了吗?”
“都摸清了。”裴刹匆忙从怀中掏出一张标记过的地图,展开放在案上,“一共六座,当真是不少,没曾想这马光洋竟然如此大胆!”
“大概多少人?”
“一百五十人上下。”裴刹打量着浑身湿漉漉的两人,蹙眉叹息道,“大人去了何处,属下在松树林等了许久,迟迟不见大人,反而瞧见不少黑衣刺客涌来,只好按照计划先离开。”
“他们人数众多,追的又紧,我们只好跳入河中,好在遇到个钟乳石洞保身。”萧玉安长舒口气,关切取下大氅披在她身上道,“我立即让人备好热汤,你先去换了衣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