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她抬起砚台,轻抽出压在其下的密信,递给曹观玉道:“拿去封缄,你明早亲自将此信送去太师府,务必见到侍女松风,嘱咐她把此信交给赵婉竹。”
  “这是……”曹观玉困惑偷瞄她一眼,仔细将密信收入怀中。
  “她不能就这样死了,我得让她日日夜夜,都活在我为她编织的恐惧之中……”
  火苗在狠厉的眸光中狂舞,似在欢呼,又似在哀嚎,曹观玉不寒而栗,他凝视着青灯下烛火摇曳闪烁的玉容,心底竟涌出一阵异样的狂欢,他似乎更爱这样疯狂的她。
  “对了,傍晚不少臣子送礼过来,都是原先效忠于赵文会的老臣。”
  “树倒猢狲散,都收了罢,总不能将他们硬生生推回赵婉竹身边。”许云冉叹了口气,闷声道,“有多少人?”
  “共十二个。”曹观玉思索须臾,仰头盯着房梁回忆道,“属下还特地打探了一下,赵文会门下的臣子多数送礼给了马光洋,大概二十余个。”
  “不必理会,待时机成熟再出手对付,他们都是聪明人,不会看不清局势。”
  曹观玉点头,正要侧身离去,忽见一侍从踏入书房。
  “大人,开府邀您去府上赏雪。”
  曹观玉蓦然破口大骂道:“混账!我与大人在商讨要事,你胆敢乱闯?!”
  那侍从吓得软了腿,连连对着许云冉拱手道:“小的知错。”
  “观玉,你还有何事?”许云冉别扭瞥了他一眼,挥手示意那侍从退下。
  “我,我……”曹观玉支支吾吾没说出一句话,他咬牙低下脑袋。鬼使神差质问她道,“大人很想见他吗?”
  “观玉,先拿密信去封缄吧。”
  她冷脸无视了他的询问,径直走出书房去了萧府。
  萧府庭院内,一桌,两凳,一人静静候着。
  远远望见她的身影,萧玉安欢欣拿起烫好的酒壶望杯中倒酒。
  “这么晚了,你寻我何事?”许云冉俯视圆桌上的酒杯,笑道,“何必在外边喝?冷得很。”
  “里屋也摆了,我是怕你那狗腿子跟来,怕你因此推辞,这才找了这么个理由邀你。”萧玉安起身捧起她冰凉的双手,捧在嘴边吹气笑道,“冷了吧,我们进里屋去。”
  屋内果然摆了热酒。
  “听闻傍晚不少朝臣送礼前来,欲投靠周卿门下,萧某甚是佩服。”柔情的眸光中满溢出敬佩,他由衷举杯笑道,“往后还得仰仗周卿。”
  “少来。”许云冉举杯对饮,痴笑打趣道,“难道没有他们,开府便敢与我拍板?”
  “萧某不敢。”他快速放下酒杯,握紧她的手急促辩解道,“我永远听夫人的。”
  许云冉放下酒杯,正色道,“我已将密信给了观玉,命他明日送去给赵婉竹,你准备得如何?”
  “夫人放心,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只是……”萧玉安起身取了件大氅,披盖在她身上,挨着她坐下道,“此计还是凶险,你主动暴露知晓皇长子身份一事,赵婉竹必定杀你灭口,恐怕连周文益也……我想,不如你这几日告假在府里……”
  “若是告假在府里,还如何引她入局?”许云冉倚靠着宽厚的肩膀,依偎在他怀中笑道,“且有你带人守在身边,倒是不怕,我信你。”
  “也好。”萧玉安闷闷点头,却难以抑制住心底源源不断升起的恐惧,是一种从未感受过的诡异而强烈的恐惧之感,他下意识攥紧掌中的玉指,叮嘱道,“无论如何,成败未定之前,不要离开我的身边。”
  她主动伸手抱住他,算是默认了。
  第84章
  天色尚昏,府中的下人们各执扫帚立于朱门前忙碌起来。
  扫帚“嚓嚓”刮过,积雪如素缎般翻卷向两侧堆砌,露出底下湿哒哒的青石
  阶。
  “吁!”
  下人们张望停在门前的马车,尚未看清来人进门通报,那人早已提着衣摆狂奔入府。
  “娘娘!乔德明回来了!”
  乔德明跟随茗雪穿过长廊,迈进主屋,竟见赵婉竹蜷在床榻一角战栗,他不由得愣在原地,挪开眸光不安看向榻前伺候的松风。
  赵婉竹先是愣了须臾,继而颤抖着从被褥里伸出一只手,示意茗雪退下。茗雪识趣合上屋门,遣散庭院里扫雪的侍从。
  “娘娘,小的找到证据了!找到了!”乔德明躬身小跑至榻前跪下,困惑偏头仰视松风一眼,拱手笑道,“三年前,她杀了周明川,顶替其位!这一次,定能除去娘娘心头大患!”
  “当真?”赵婉竹露出一个惨淡的笑容,她颤着手展开藏在怀中的信件,望着底下注明“许云冉”的署名,咬牙将其揉在掌心,“何以见得?”
  “此人行事谨慎,行为模仿得与周明川极为相像,只是,三年前,她顶替周明川后为避免暴露,将县衙素日侍奉在周明川身边的侍从全都给予银两,打发他们回家,小的在郾城辗转数月,终于在他们乡下老家一一寻到这些人,只要让他们去指认,大理寺卿即便有翻天的本事,也难逃一死。”
  “许云冉啊许云冉,你还是和从前一样心慈手软。”她侧目扫掌中的纸团一眼,冷笑道,“乔德明,那些人在哪儿?”
  “都安排在驿管下榻了,只等娘娘一声吩咐,小的这就带他们入宫。”
  “不可!”赵婉竹重重将纸团砸在地上,咬牙切齿道,“她如今知晓川儿的身份,倘使将她带到殿前,鱼死网破,川儿也完了!”
  乔德明大惊失色,伏地斜睨地上滚远的纸团,后知后觉其上的内容。
  “松风,宫里有异动吗?”
  “并无异常,娘娘放心。”松风侧身后退两步,拾起地上的纸团抛至炭盆中,“我想,至今诏书未下,说明她并未面圣说出此事,或许是有所怀疑并无证据,或许,她对娘娘有所图。”
  “养虎为患,本宫原想登上后位再杀她,如今看来,是一刻也等不得了!”赵婉竹甩去身上裹着的被褥,垂落双腿起身道,“去节帅府递个话,本宫有要事与节帅相商。”
  “许云冉啊许云冉,你怎么能这么心慈手软?若是早杀了这些人,还能留下我对付你的机会么?”
  天光破晓,云层深处漫出几缕金红,俄而一点赤金刺破青灰的云障,跃然而出,一瞬间周遭的云絮点燃,化作一片金色云海,金轮浮升,泼天光芒轰然倾斜,衬得宣政殿檐角的彩饰熠熠生辉。
  “太师醉酒丧命于火海,朕深感痛心,然,国之大业一日不可懈矣,昔日太师兼任中书令,如今中书省群龙无首,刘易德。”
  刘易德会意点头,手捧圣旨踱步至中央,群臣遂放下玉笏跪拜叩首。
  “朕闻九棘分曹,刑狱攸归于霜典;三台赞化,枢机实系于鸿猷。大理寺卿周明川,器识渊凝,风规峻整。总司刑宪,克慎克明;详谳爰书,惟公惟恕。振朝纲于丹笔,肃法纪于乌台。绩效彰闻,誉隆卿寺。”
  “中书之任,参综机衡,翊赞皇猷,毗理阴阳。非贞亮弘毅之臣,畴克允厘?尔其夙夜匪懈,忠恪弥彰。是用擢陟黄枢,委之纶阁。可授中书令,散官勋封如故。主者施行。”【1】
  宣诏句句掷地有声,仿佛一块鹅卵石层层击破水面,激起阵阵涟漪,群臣顾盼回首,瞪大眼睛望向领旨谢恩的许云冉。
  “臣领旨。”许云冉战战兢兢垂首接过圣旨,叩首在地。
  待退回群臣纵列,才惊觉冷汗已然浸湿圣旨两端,今日局势,她不曾料想过,许云冉敛眸观察起群臣举动,强忍欲从嗓子眼蹦出的心脏。
  她不明白李修然何意?何石庆前些日才将她推到官职任免的风浪口,赵文会丧葬三日,他便要升任她为中书令,掌中书省,这分明就是要硬推她对付马光洋。
  “陛下!”何石庆不出所料高举玉笏站了出来。
  “何侍郎有异议?”李修然似笑非笑打趣他道,“何侍郎,你乃中书侍郎,自此之后可是中书令的副手,有何谏言?”
  何石庆环顾四周,惶恐瞄了许云冉一眼,长长呼出口气,只觉咽唾如石,垂目道:“臣无异议,只是,太师劳苦功高,其义子赵叶荣……”
  “哦。”李修然斩钉截铁打断他,频频点头,宛有恍然大悟之意,“身为义子,必当丁忧守孝三年,太仆寺卿朕再另择人选。”
  何石庆呆愣原地,知大势已去,只好沉下脑袋拜道:“陛下英明。”
  朝会毕,群臣相继退离宣政殿,结伴朝宫门相行。
  “你有何打算?”萧玉安瞥见她愁眉不展的容颜,抬起手肘轻推她笑道,“不过,升官可是件好事,今后你我二人可在政事堂共同论事。”
  “依照原定计划罢。”许云冉抬头估摸时辰,警惕四周,若无其事应和道,“说的也是,待我回大理寺交接手中的事务,晚些下值后一起去喝一杯。”
  “好罢。”
  于大理寺大约还有一半路程,马车陡然晃动停下,许云冉默声静候,右手已然握紧藏在坐垫下的长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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