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那一瞬间，他甚至想给说出这些话的人都送一颗子弹。
尽管他们也算是站在赫什列特的立场上，尽管他们还没做出任何实质性的伤害。
但看着桌边的人唯唯诺诺的样子，他更清楚这只是一群普通人面对无法抗拒的命运的自我安慰。
……是他，反应过激了。
波提欧自嘲似的笑了一声，把酒费拍在桌子上，转身离开。
那一桌的人目送着他，被吓得没敢再出一声。
离开时，波提欧又不期然想起了那帮酒鬼信口胡说的话。
“性子软，好对付”
一个人什么也不会就敢跑出来，骗了自己一路，委屈成那样也没哭，受了枪伤也不吭一声，那家伙哪点像了？
他越想越不是滋味儿。
波提欧踏出地下酒吧的门，粗暴地抹去唇角的啤酒沫，连带着碰到伤口，痛得嘶了一声。
这疼痛拉回不久前的记忆。
冲动上头时一心只想宣泄躁动的攻击性，逼出对方更多的反应，但冷静下来，唇舌交锋时柔软的触感，鼻端的淡香，身体的战栗，甚至近距离下凝视一双眼睛的专注……所有这些陌生的体验又不合时宜地翻了上来。
他当时怎么会那么做？
波提欧加快脚步，但这没法帮他把回忆隔离开来。
路边的灯光都仿佛一双双眼睛，凝视着他的逃离。
角落里忽然窜出一个黑影。
猝不及防下，波提欧狼狈地一个后跳。
黑影停住了。
皮毛油光水滑的黑猫停在路中，朝他歪了歪脑袋，似乎不明白这个人类为什么有如此大的反应。
……是猫啊。
波提欧吐出一口气，缓缓在路边的草坪上坐下。
黑猫叫了一声，围着他转了两圈，忽然跳到了牛仔腿上。
温暖的毛团子稍稍抚慰了波提欧的焦躁。他挠了挠猫咪柔软的下巴，蓦地又联系到某些相似的触感。
“……。”
牛仔颓然往身后的草坪上一倒。
突然的动作惊得黑猫炸了毛，探头冲他嘶叫一声，似乎在说“兄弟你怎么回事？”
随即窜进了黑暗里。
他怎么回事……
夜色朗朗，星海高悬。
尽管周遭无人，牛仔还是可疑地偏移了视线，伸手捂住了眼睛。
第43章第 42 章
悼星者号，底边舱。
密道缓缓关闭，赫迈雅那一口由肾上腺素强行提起的劲儿也散了。她靠着管道坐了好一会儿，才终于恢复一些力气。
想要站起来时，动作牵动了左臂。她看了一眼——外套被子弹擦过的地方裂开了口子，边缘微焦，总的来说不算明显，但整个袖子已经被血液粘在了一起，扯动时半边身体都已经疼得麻木了。
……真是只有在枪口对准自己的时候，才会意识到那牛仔的子弹究竟有多危险。
赫迈雅叹了口气，扶着管道站起来，从便道返回卧室。
清洗、包扎，将留下弹痕的小外套丢进粉碎机销毁，再换一条遮住上臂的裙子。
简单的步骤，做下来却花费了她将近一个系统时。
给自己包扎伤口这种工作实在不是她的专长，好在这道伤口的大小还在止血喷雾和便捷式自粘绷带囊括的工作范围内。
即使如此，完成这一切的时候，她依然出了满头的汗。
刚掩饰好，卧室门便被敲响。
“赫迈雅？该冷静下来了吧？被意外事件带着情绪跑可不是该有的品质。”
是欧迪恩的催促。
她应了一声，放平心态，出去又以恭谨的姿态来到父亲对面。
“很抱歉失态了，父亲。”
奥斯瓦尔多点了点头，示意她坐下。
“关于赫什列特，你和欧迪恩的交洽……”
话才开头，起居室内的访问铃响起，批准之后，警卫队长慌慌张张地冲了进来：
“报告，您让我们追踪的通缉犯，似乎从星舰内消失了……”
起居室内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过去，这事显然也出乎奥斯瓦尔多的意料，他沉下脸：“什么叫消失了？”
“就是……第四组的队员明明把他堵在了一条封闭走廊里，我们慢慢摸排过去却没找见人。到刚才为止，监控里也再没看到半点影子。”
赫迈雅保持着表情管理。
但有人不打算让她置身事外。
奥斯瓦尔多忽地将目光转向她：“赫迈雅，这是你管辖的星舰，你认为是怎么回事？”
赫迈雅垂着眼睛，只求回答不出错：“或许是他还藏在某个角落，又或许是打破了悼星者号某处较薄弱的外壳逃走——”
“属下已经联系过设备科，排除了这种可能性！”警卫队长急匆匆辩驳，生怕被认为不尽职，“悼星者号一切完好，就连监控也没有中断的画面。”
“既不是你们失职，也没有物品损坏，难不成是那么大个牛仔突然变成鬼了？”欧迪恩闲闲地道，“任务没完成就乖乖罚工资，又不是要吃了你们，犯不上编瞎话。”
“真不是——”警卫队长想把终端上截取的画面展示出来，但一个激动，自己把自己绊了一下，扑倒在沙发边。
起居室的地毯很厚，他没受伤，很快自己爬了起来。但就在这短短的时间里，整个起居室的空气突然阴冷下来。
刚刚他这一撞，把赫迈雅撞得往一边倒去，明明是柔软的沙发，她却一下子痛得五官都皱了起来。
尽管她下一秒就调整好了表情，但一瞬间的异常，已经足够引起奥斯瓦尔多这只老狐狸的关注。
“赫迈雅。”他的声音忽然变得很柔和，“你这是怎么了？”
不等她想出搪塞的借口，奥斯瓦尔多扫视她一眼，已经下了指令：“把你的袖子撩起来。”
赫迈雅的脸色刷地白了。
她抗拒但没有选择，缓慢地拉起了刻意选择的宽大荷叶袖。
浅蓝色的自粘绷带在白皙的手臂上明显得扎眼。
“真是不小心，这是什么时候受的伤？”奥斯瓦尔多没有等待答案，进一步命令道，“撕开它。”
赫迈雅只能照做。
撕扯的动作刺激了堪堪止血的伤口，随着自粘绷带被撕掉，狰狞的创口再一次涌出鲜红的血液，顺着手臂流下，在沙发上洇开。
欧迪恩皱了皱眉。
奥斯瓦尔多则盯着伤口边缘明显的烫伤痕迹，露出了令人生寒的笑容。
“枪伤。”
他陈述般道。
“方才你一直待在卧室里，却受了新的枪伤。我想，鬼故事的真相已经有答案了，对吗？”
“父亲……”赫迈雅猛地抬头，想为自己辩解，但一下难以想出合适的理由。
“小赫迈雅也学会藏自己的秘密了啊。”奥斯瓦尔多感慨道，“看来，那位牛仔先生确实很得你的喜欢，哪怕刚丢了脸，也要偷偷跑出去放他离开，甚至差点害一名忠实的警卫队长为此蒙受冤屈。”
老狐狸的经验让他依靠一点蛛丝马迹，就基本推出了真相。
赫迈雅知道，在父亲已经基本确定事实的情况下，比起徒劳的辩驳，还是保持乖觉的态度等待惩罚更为合适。
“……对不起，父亲。”
她于是低头认错，等待宣判。
“太不乖了，赫迈雅，太不乖了。”
奥斯瓦尔多摇头：“我还等着你交出你的诚意，没想到你先给了我又一个惊喜。现在开始，你的所有职权都封禁了，悼星者号的控制权暂时移交本舰职级次高的员工代管，你——”
他思考了片刻：“去禁闭笼待着。”
尽管做好了被惩罚的准备，但这惩罚也太重了！
禁闭笼是星舰上的可拆卸模块，通常只用作暂时关押重犯。受押者很快就会被转移到他处处理。
可以是公司专设的监狱星，也可能是任何部门主管认为合适的地方。
赫迈雅骤然站了起来：“父亲，我只是一时冲动，我可以罚薪、降职、或者调岗到战乱区，拜托您不要——”
“你知道这不够。”奥斯瓦尔多的表情堪称慈爱，“没事的，不要害怕，我的孩子，只是一些让你走回正轨的必要措施。我不会把你送去监狱星的——你毕竟这么优秀，我怎么舍得呢？”
看见赫迈雅还站在原地，他又道：“怎么不去？是还有什么不舍的吗？”
“……没有，父亲。”
赫迈雅走到门边，却发现短短的时间里，她已经连打开起居室门的权限都被封禁了。
“啊，我都忘了这个。”奥斯瓦尔多笑叹，吩咐警卫队长：“你来开门，把赫迈雅小姐送去禁闭笼吧。”
警卫队长没料到自己竟旁观了这么刺激的人事变动，他反应稍慢地响应了指令，开了门，半保护半押送地跟随赫迈雅离开了。
起居室内安静了片刻。
“我们刚才说到哪了？”奥斯瓦尔多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转头问欧迪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