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禀主上,是他的义子沈慎。”十一收敛心神答道,然而他的视线却始终落在那只手上。
“嗯。”雁惊寒听罢,点了点头,和前世一样,如无意外,沈慎便是下一任武林盟主,号召中原武林杀上揽月楼的武林盟主。
他踱步走到窗前,又接着问道:“沈慎此人如何?”
十一答得很快,这些消息暗卫都已经调查过:“禀主上,此人出身不详,于六年前在山匪手中救下沈正妻女,一年后拜沈正为义父,据闻此人本来武功平平,经沈正教导后方才武艺精进,且处事圆滑,八面玲珑,不只是沈正,如少林、武当等门派也与之交好,颇有声望。”
“嗯。”雁惊寒淡淡应了,又问道,“你觉得此人如何?”
这是单独问他的看法,十一听了这话,心下斟酌一番,这才答道:“禀主上,属下认为,此人来历不详,不过短短几年便跻身一流高手之列,按理来说应当惹人怀疑,然而却轻易取得众人信任,不可小觑。”
“呵,”雁惊寒不置可否,“信任与否姑且不论,各取所需倒有可能。自二十三年前中原武林围攻重霄殿,魔尊重霄身死,至此魔教覆灭,中原武林却也死伤惨重,五大门派均受到重创,反而是本来居于其后的常青门越发势大,门主沈正更是于二十年前担任武林盟主。当年重霄殿在一把大火中付之一炬,重霄所收录的武功秘籍也尽数焚毁,然而沈正却自此以后功力大涨,江湖传闻他私藏秘籍,只是苦无证据,五大门派估计对沈正坐大不满已久。如今沈正膝下无子,由一个和他关系亲近却也谈不上那么亲近的义子来接任盟主,不论是对沈正还是五大门派而言都不失为一种选择。”
这话的意思便是沈慎当武林盟主乃是沈正和五大门派博弈的结果了。雁惊寒偶尔也会与暗卫就所得情报进行分析,只是对象多是昭影,十一听着他侃侃而谈,心下掠过一丝讶异,很快又收敛心神,边听边思,听罢深觉有理,遂抬手抱拳应道:“主上明辨。”
雁惊寒听了这话,却颇为奇怪地转头看了他一眼,实在不能怪他不适应,前世他在十一面前几乎称得上狼狈落魄,别说什么“明辨”了,他连走都需要人抱,这会儿突然听到一句称得上是恭维的话,虽然这语气和前世问他“渴不渴”时差不多,都是一板一眼的,却莫名让他别扭。
雁惊寒只好清了清嗓子,摆了摆手道:“下去吧。”
“是。”十一转身欲走,却听雁惊寒又道:“等伤养好再来。”
这回十一答“是”的速度慢了一会儿,他心下惊疑,想知道雁惊寒怎么知道他受了刑,更想知道雁惊寒知道他受刑的原因后怎么没问责,然而他都不能问,话到嘴边也只好剩一声干巴巴的“是”。
然而雁惊寒没等他这声是出口,又指了指桌上道:“把这些东西拿走。”
十一便又走到桌子边去拿那堆瓶瓶罐罐,虽然不知道主上为什么要把东西给他,但是主上既然说了他便照做就是,幸亏他刚才在屋顶上留心记了每一个瓶子里的东西药性,若是主上要用,自己也可在旁边提醒他。
他动作麻利,显然没少往身上塞七七八八的东西,两三下就把东西收拾妥帖了,却唯独留了一个浅青色瓷瓶在上面,迟迟不动。过了一会儿,等到窗边的雁惊寒都回头来看他了,就见他直挺挺往地上一跪,手里捧着那个瓷瓶道:“请主上用药。”他记得刚刚叶卜说这药对止血生肌有奇效。
雁惊寒被他这一跪弄得一懵,他自然记得瓶子里装的是什么,脑子里却想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十一指的是自己手上几乎可以当做不存在的伤口,他无端端地想到这点伤口便用叶卜这奇药,只怕他要大呼自己杀鸡焉用牛刀了。
眼看着自己不动,对方便保持着那个手捧瓶子的姿势不变,雁惊寒心里有些好笑,伴随着这一丝笑意脑子里又闪过前世时的场景。那时自己手脚不便,十一带着他,往往一边打一边逃,饶是他武功再厉害也难免左支右绌,受伤是常事。但即便到了这种境地,他仍然尽力护自己周全,宁愿以身为盾也不肯让主上添伤,到了最后,自己这个废人倒反而伤势见好,十一却成了一个血人。
雁惊寒感念他忠诚赤血,自然就多了几分温和宽容。
于是,他从窗边回身,边走边将衣袖挽起来一些,施施然伸出手去,道:“啰。”
十一心下正忐忑,知道自己此番已算自作主张,端看主上如何罚他,但要他不开口却是万万做不到的。那些语句自他见到伤口起便涌上喉间,说不说并不由他做主,只看怎么说在什么时机说而已。他见不得雁惊寒受伤流血,一寸在他心里亦相当于一尺,令他手也痛心也痛。
摸不准对方现在是什么心思,十一不敢抬头,只好固执地举着手。先出现在眼里的还是那双黑金暗纹软靴,接着伴随着一声施施然的“啰”,如先前一般的一只手又出现在他眼前,十一一怔,费了几秒功夫才反应过来那声“啰”是什么意思,此时雁惊寒已经在桌边就近寻了个凳子坐下了。
他一手撑颌,另一只手则随着他坐下的动作,保持着那个掌心朝上的姿势放在自己膝上,漫不经心等着十一给他上药。
十一膝行一步上前,想了想伸出一只手去,隔着手腕处的衣服将雁惊寒放在膝上的手稍微托起来一点,接着才打开瓶塞给他上药。这凝露色泽透明,呈半凝固状,滴在手上有些冰凉,雁惊寒手指下意识动了动。十一见了,便抬起头来看他神情,见他未见不适,这才又多倒了一些,倒完了又从手中掏出一张帕子,轻轻将这药剂抹匀了,这才作罢。
雁惊寒虽说让十一上药,脑子里却在想着些别的事。余光扫到十一手上的帕子,觉得有些眼熟,思绪下意识一转才模糊想起他前世用的那条好像也一样,但他还未及细看,十一已经动作利索地收拾完了。整个过程中,掌心上除了药剂造成的些微发热感外没有丝毫不适,雁惊寒心想:他这上药的手法倒是老道。
十一上完药便退下了,他依着往常的路线几下起落便回了自己的屋子里,待门关好却站在原地不动了,只懵懵然盯着自己的一只手看,过了一会儿,又很是眷恋地摩了摩手指,接着深吸一口气靠在门上,闭着眼睛不知在想什么。
第4章 江湖风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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雁惊寒在打坐,这段时日以来,除了借着各类事由和楼中各位堂主及重要人物接触外,这便是他做得最多的事。
内功在体内运转八个周天,最后收归丹田,雁惊寒睁开眼睛,心下却叹了一口气。自石室中出来后,每一天他都在运功探查体内经脉和内息运转情况。习武之人,对自己身体的每一寸皆了如指掌,然而他竟未察觉出一丝不妥,雁惊寒心中清楚,未见不妥即是最大的不妥。
他有心想仿照石室中的情形,再行突破揽月心法第八层,然而心中到底有所顾虑,不敢冒然行动。
揽月心法乃是先祖所创奇功,又经后代多位楼主完善,即至今时今日,武林中人但凡听到揽月心法无不向往畏惧。外人只知揽月心法极难练成,但天下但凡一流功法,又有哪种是容易练成的?
然而只有历任楼主才知,多年来,他们致力于寻求突破之法,便是因为揽月心法有个致命之处,那就是从第八层迈入第九层的关头,一旦不成,轻则走火入魔、神志失常,重则爆体而亡,但若想止步不前却也是不能够的。
揽月心法共有九层:一层踏平地;二层临草木;三层越山川;四层分山河;五层比彩凤;六层逐星辰;七层揽明月;八层登仙阙;九层归人间。前面四层虽然高深但并无特殊之处,第五层起则主见于内力增长,即至第八层则会达到内力巅峰,此时内力浑厚汹涌,确实乃是武学至高境界。
但一个人的经脉宽度有限,至此内力已达到修习之人所能承受之极限,若不能对这澎湃内力收放自如,则只会于身体有损,不可长久。然想要做到这一点,则只能练成第九层,若说第八层时的内力状态好比那接连不休的雨水,有遮天蔽地之能,那第九层即是对雨中的每一滴雨珠皆操纵自如,可润物于无声,也可杀人于无形。
因此,修习揽月心法自迈入第八层始便没有退路,故楼中有规定,揽月心法自第八层起乃是不传之秘,只有楼主才可修习。而历任楼主继任,除得到这最后两层心法秘籍外,还会得到每一位楼主修习此功法时所记录的心得感悟,以便参悟领会。
故上一世,雁惊鸿百般折磨,只为从他手中拿到这两样东西。
雁惊寒运功完毕,想起一事,便从揽月殿中往外走,他醒来以后见过楼中所有重要之人,唯独右护法阮殷殷出门办事,未及得见,此前传讯今日归来,此时应当已在议事厅等着了。
雁惊寒不急不缓,等到了议事厅外,果然见到一红衣女子正坐在门槛上......托腮望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