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这分明便是不肯动了,雁惊寒听了这话,却无心在意他这不遵上令之举,不便动作?他暗暗想道,即便是先前刚受伤之时,十一亦能带着他走出不短距离,更何况他当时草草看过对方伤势,断不至使他无法动作。
  “引欲”究竟让十一做了什么?想到方才的血腥味,雁惊寒心下一紧,直觉一颗心都提起来了,他有意想要看个究竟,想了想,突然很是刻意地动了动手脚,发出一点窸窣声响,接着状若无奈地叹了一口气道:“我有些困了,你抱我去里边休息。”
  果然,十一听到动静,已忍不住转头看来,待他这句话音落下,更是立时站起身来,他到底舍不得雁惊寒有任何不适,几乎下意识便朝他走了过去,只是一双眼睛仍垂头看着地面,不敢稍动一分。
  几乎是在十一刚起身之时,雁惊寒便已注意到他手背上尚未擦干的血迹。他只稍一回想,便知道十一手臂先前并未受伤,这伤口只能是他自己划的。想到这里,他登时怒气上涌,抬眼幽幽朝这人看去,却见十一即便弯腰伸手,亦不曾看他一眼,待感觉到这人抱着他的手臂几乎恨不得往前平举,他更是心中好笑,十一这般作态,倒好像他是什么洪水猛兽似的。
  雁惊寒自然清楚,十一这般分明是在遮掩什么,但他自觉自己先前分明已表明态度,即便十一有所私求,自己亦不是不能宽仁以待,这人倒好,非得如此费劲,宁愿在自己身上动刀子亦不愿在自己面前表露半分?
  十一向来赤诚,他倒要看看这人私底下究竟是怀了些什么心思,竟是怕成这样。
  即便姿势稍显别扭僵硬,然而十一动作却不可谓不快,只见他三两步将雁惊寒放在那干草上,接着便打算起身退下,然后他刚有动作,却觉手臂被一只略显冰凉的手攥住了,只见雁惊寒不紧不慢地将他衣袖揭开,露出其下血线似的道道划痕,一字一句道:“十一,你这是做什么?”
  十一见状,立时有些慌乱,这才发现自己情急之下只顾着将匕首藏好,却忘了遮掩伤口,他此时千头万绪,到底比不得往日清明沉稳,下意识便甩手挣了挣。
  雁惊寒手下无力,只一下便被他挣开了,手掌落在干草上,发出轻微的响声,十一见状,又急忙往前挪了挪,将那手捧起来,拢在手心翻来覆去地看了看,好像怕这一砸便将它砸坏了似的,面上更是紧张不已,狠狠闭了闭眼道:“主上恕罪,属下......属下......”他一句话说得断断续续,末了却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雁惊寒见他满面痛苦之色,身子微微颤抖,好似一根拉至极限的弓弦,只稍有不慎便会绷断,他心中惊疑不定,竟不忍心再逼他,只往前倾了倾身子,放轻声音道:“无妨,”顿了顿,又反手在十一掌心处拍了拍,直言道,“十一,你想要什么?”
  他这句话说得稀松平常,又带着几分罕见的安抚之意,好似无论十一想要什么,都不是什么大事一般。
  十一听了这话,仿若受到蛊惑一般,怔怔抬眼朝雁惊寒看去,他眼中满是不敢置信,手上却已经忍不住用力将那手掌握住,只见他张了张嘴,口中竟发出一点细微的呜咽声,仿若兽类被逼到绝境的悲鸣。
  十一残存的那点理智尚在疯狂呐喊,若是换了往常,他明知自己忍到极限,必然会设法制止,以防失控,他应对此类状况早已驾轻就熟,他在翠竹园屋顶上时做到了,在将雁惊寒抱出浴桶时做到了,甚至在先前替他上药时亦做到了......在过往的无数岁月中,不能越界已是十一拼命焊在心中的标尺,他痴心多年,爱意一日比一日疯长,行为却在这一日一日中,死死钉在这一柄标尺之内,就像一个虔诚的信徒,残忍苛刻地勒令自己遵守戒律。
  然而这一次,他听见自己近乎僭越地道:“属下......属下想要的,主上可允?”望着雁惊寒的那双眼睛情绪翻涌,几乎压不住心中渴求。
  四目相对,雁惊寒先前那种仿若警醒般的直觉倏然又起,生生扼住了他已到嘴边的那句“但说无妨”,似乎是感受到他的迟疑,十一握住他的那只手竟又紧了几分,力道大到令人发疼,雁惊寒面上不动声色,心下却警铃大作,就在刚刚那一瞬,他竟在十一眼中捕捉到了一丝狠意。
  习武之人本就敏锐,雁惊寒几乎只凭本能,便已感受到那狠意中不容忽视的侵略性,他心下震怒,几乎不及细想,便已联想到前世之事,下意识便将这点引人防备的侵略之意与攻击等同,这已不是信任之人第一次对他展露如此不善之色,雁惊寒自己都没发现,在这一瞬间,他竟下意识地想要退避。
  然而十一此刻早已理智全无,只全凭本能在克制自己动作,此时此刻,雁惊寒的这一点退意无疑是火上浇油,几乎便让他立时想到自己最为恐惧之事。
  于是,几乎是在对方刚有动作之时,十一已手上用力,不由分说将他那只手按在身侧,紧紧制住,接着身子前倾,近乎莽撞地将人压在身下,因为动作过于急切,他鼻尖险险擦过对方脸颊,十一顿了顿,几乎本能地吸了一口气,仿若在汲取雁惊寒气息,接着便忍不住深深朝他颈侧埋去。
  雁惊寒又岂能容忍他如此放肆,先不论其他,一个暗卫对着主上展露攻击之意便已是大逆不道,更别提十一竟敢对他动手,如此以下犯上,在暗堂已堪称死罪,他又惊又怒,几乎不及细想,便已下意识将另一只手抬起,聚力朝对方拍去,厉声大喝道:“十一!”
  “砰”的一声,虽说雁惊寒在最后关头已下意识留了力,但十一仍被这一掌拍得重重撞在那巨石之上,跪在地上咳出一口血来。
  十一首先感受到的是一阵钻心的痛意,这痛意直令他头昏脑涨,直不起身来,但下一刻,他又猝然清醒,近乎有些惊恐地抬眼朝雁惊寒看去,待对上对方怒意凛然的眼神,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方才做了什么,一时间更是遍体生寒,悔不能当。
  他下意识张了张嘴,却无法像往常一般说出请罪之语,过了片刻,只见他眼中厌恶之意一闪而过,近乎有些不敢置信地看了看自己双手,接着竟是不由分说抬起右手朝自己左腕抓去,毫不迟疑地狠狠一扭,只听骨骼错位之声“咔嚓”响起,那只方才压过雁惊寒的左手竟被他生生扭脱了臼。
  眼看着左手无力垂下,十一却好似感知不到痛似的,紧接着又反手往后朝自己右腿抓去。
  雁惊寒见状,心下大惊,他虽有意问责,但断没想到十一竟对自己如此之狠,几乎是有些仓皇地上前两步,出言喝道:“十一,住手!”
  十一闻言,手上动作稍顿,然而却并未收回手去,只看向雁惊寒,眼中悲凉之色一闪而过,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分外难看的笑容,语气中却透着一股令人心惊的冷静:“主上不必忧心,只要将属下手脚卸下,便不会再像方才那般......”
  “我让你住手。”雁惊寒声音冷沉,显然已是气到极致了,十一见状,到底不敢惹他不快,只得犹豫着将手松开,下意识安抚道:“主上莫气。”
  雁惊寒闻言,并未说话,他抬眼扫过十一嘴角血迹,一时神情莫测,到了此时,他自然反应过来,十一方才并无意害他,但那股侵略攻击之意却是真的,想到方才颈侧恍惚感受到的一点柔软触感,雁惊寒心中震动,脑中倏然闪过某个匪夷所思的念头,却令他直觉太过荒唐,几乎下意识便要否定。
  他这方兀自纠结,十一却是已经受不了了,眼看着人就在前方,他方才因为疼痛而惊醒的一点理智又在摇摇欲坠,取而代之的是方才触手可及的温热肌理,想到什么,他狠狠闭了闭眼,接着便好似下定决心般,深深垂头道:“主上,属下有一事相求,请主上待在此处,到天亮为止莫要靠近属下。”他这句话说得干脆果决,然而嗓音却尤为嘶哑,好似被逼至绝境的挣扎。
  这话的内容可谓十分突兀,然而雁惊寒闻言,却并未细问,只看了看他,点头道:“嗯。”眼看着十一闻言,已迫不及待站起身来,他顿了顿,张了张口似乎有些为难,却仍旧吩咐道,“将左手接上。”
  十一闻言,脚步微顿,却并未回头,只草草应了一个“是”字,便已转去外边。
  雁惊寒亦不曾看他,只站在原地,神色晦暗不明,不知过了多久方才如原先一般走到那干草处,倚壁而坐,他闭了闭眼,想要如往常一般调息打坐,却迟迟无法静不下心来,脑中不停闪过的是十一先前的种种举动,他下意识抬手抚了抚颈侧,眉头皱得更紧了。
  洞中昏暗寂静,不知时辰,又过了片刻,他终于忍不住侧头往外看去,目之所及却并未见十一身影,他知道对方必然着意选了一个自己看不到的角落待着,他下意识凝神去听,却捕捉不到对方动静,耳边倏然传来一道沉闷雷声,雁惊寒这才发现,不知何时,外面竟已下起雨来,他兀自想得入神,竟是未曾发现。
  想到这里,他心下莫名有些烦躁,从前种种蓦然在眼前浮现,雁惊寒这才惊觉,他似乎有许多事情都不曾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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