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他的人生好似突然找到了某个重心,从前所练的一招一式都是为了生存,是被逼无奈,是残忍屈从,而如今却只是因为自己想一直站在那个演武场上。
十一并不知道自己此种心情该如何形容,他甚至想不清楚缘由,然而在暗堂三年,他早已活得如同行尸走肉,就连活下去都只是一种麻木的挣扎,他贪恋雁惊寒给他带来的那点轻松温暖,就像一株垂死枯黄的稻草,近乎本能地抓住自己生命中偶得的一点雨露。
如此这般,他内力一日比一日精进,剑法更是一日比一日卓绝,在一众受训暗卫之中已隐隐有脱颖而出之势,就连十一自己都未曾发觉,不过短短一月时间,他竟从不曾再生逃跑之意。
日复一日,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越来越清晰坚定,那便是绝不能输!
随着招式精进,亦或者是十一对雁惊寒的了解愈深,他在与对方比试之时亦更加游刃有余,暗卫所学招式本就是一往无前、夺人性命的路数,然而他既要赢,又要防止对方受伤,则往往需要及时将锋芒收敛,留有余地,如此这般,他竟硬生生学会了圆融转圜。
一柄本该是杀人的刀,却在不知不觉间因为雁惊寒而套上了一把无形的鞘,或许自那时起,十一一生的情感与追求便已有了定数。
转眼已是两月过去,十一仍旧如往常一般估摸着时辰提前到了演武场上,这段时日以来,只要是与雁惊寒比武之日,他每日午饭过后的时间便是自由的,依照暗堂规矩,直到决出最后一百名为止,受训暗卫都处在试炼斗争之中,众人为了活下去,暗器、毒药、偷袭......层出不穷,十一只有在这每隔两日的午后才能稍得放松。
想到这里,他又有些自嘲,自己是放松了,公子只怕苦得很。
十一照例在演武场后边的一棵树下闭目养神,一面在脑中细细琢磨上次对战时的场景,一面留心注意前方动静,自他这处看过去,正好是雁惊寒来时的方向。
脑中突然闪过前些日子的某个画面,记得当时他也是这样靠在树上,听到动静下意识睁开眼睛,面前出现的却是疾飞而来的暗器,十一一边匆忙闪避,一边暗道自己大意,幸亏他原本便在留心雁惊寒何时会来,否则今日只怕当真要着了道。
雁惊寒还记着第一次被十一突然射出的暗器打了个措手不及,今日终于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心里别提多得意了,他也顾不上趁势而上,反而捂着肚子哈哈大笑道:“哈哈哈,你也有今天,看你还敢用暗器偷袭我。”
十一见状,又是无奈又是好笑,他自觉比雁惊寒年长几岁,加之多日相处,对他总有些说不出的温情,此时竟也不急着比试,反而走上前替他顺了顺背,怕这人把自己笑岔气了。
回想起那日情形,十一自己都未曾发觉他嘴角竟露出了一点笑意,而在他察觉到前方脚步声时,那笑意便更加明显了。
十一睁开眼睛,几乎是有些迫不及待地上前,一个纵身跨上台阶,然而等他看到雁惊寒神情,已到嘴边的声音顿时便有些犹疑:“公子?”他顿了顿,皱眉问道,“公子怎么了?”
雁惊寒闻言,停下脚步,有些恹恹地抬起头来看他,他此时身量还未长开,虽与十一只差了几岁,但却矮了一截,这样皱着一张小脸看他,更是莫名惹人怜爱,十一见他嘴唇动了动,却并未出声,更是焦急,连忙几步从台上跨下,小跑至雁惊寒身前,蹲下身扶着他肩膀问道:“何事惹公子不快?”
熟料雁惊寒听了这话,脸上委屈之色更显,顿了顿,竟是眨了眨眼流下两行泪来。
作者有话说:
这章的标题叫是人非刀,不知道我有没有表达出来,其实十一所说的救命之恩是更为深层次的、全方面的东西,从他遇上雁雁开始,他在某种角度而言就已经摆脱被驯为一柄刀的命运了,大家可以配合前文的甘之如饴食用~
第77章 人事无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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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突然见到对方落泪,先是怔了怔,接着便下意识伸出手想替他将眼泪擦干。
然而雁惊寒那眼泪却像断了线的珠子似的,竟是越流越多,不过眨眼,便已密密麻麻淌了满脸,十一几时见过这样的阵仗,登时好一阵手忙脚乱,简直不知该如何是好,只得一迭声哄道:“公子别哭,别哭。”
雁惊寒往日都是张扬骄傲的,大约也自觉这般掉金豆子十分丢脸,连忙逃避似地低下头去,死死咬着牙不肯发出声音,然而那眼泪却跟他作对似的,无论如何也不肯停下来。
十一见他这样,心中更是一阵紧缩,他有心想问个明白,然而越是着急越是嘴笨,说来说去也只得“别哭,发生何事”之类的话语,左右是宽慰不了人,手上动作亦是同样的重复呆板,只知不停地替他擦眼泪,好像想将那泪水整个兜住似的。
反倒是雁惊寒,在他慌乱无措的动作下,终于忍不住往后躲了躲,轻声哼道:“疼。”
十一闻言,动作稍顿,他下意识松开手掌定睛看去,这才发现自己情急之下失了轻重,竟是将人整张脸都擦红了,雁惊寒本就细皮嫩肉的,这样一来,脸上的红痕反倒比那眼泪还要显眼,十一见状,顿时便有些呐呐的,蹲在那里不知该如何动作。
雁惊寒见他这样,反倒是有些哭不出来了,他方才哭的时候是无声的,到了这会儿则更是沉默,连抽噎声都死死忍着,直把嘴唇抿成了一条线,十一见他这样,更是心中揪疼。
他半跪在地,往前倾了倾身,抬手轻轻地摸了摸对方眼角,近乎小心地哄劝道:“究竟发生何事?公子能跟属下说说吗?”
雁惊寒闻言,抬头看了看他,不知想到什么,眼眶中竟又忍不住浮出水迹,十一手指微动,感觉到一点湿润落在自己指尖,更是又焦急又心疼。
他皱了皱眉,正打算开口再问,就见对方突然抬起手臂,将两只手在他面前摊开,撇了撇嘴道:“你看。”那声音似控诉似委屈,说出口时已不觉带了几分哽咽,
十一下意识低头看去,顿时被眼前场景刺得呼吸一窒,他急忙往前一步,一把抓过对方手腕,好似想要看个清楚,瞪大的眼中却满是不敢置信。
只见雁惊寒两只手掌密密麻麻遍布红痕,都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抽打过的痕迹,甚至连掌心处都已经红肿破皮,满是未干的血迹,因着对方先前一直将手垂在身侧,他竟是未曾发现。
十一又惊又怒,他说不准自己是个什么心情,明明在暗堂再残酷血腥的场景也见过了,却见不得对方掉眼泪,更见不得对方受伤流血。
在他心里,雁惊寒是金尊玉贵的小公子,每日里都是开朗快活的,即便真有烦恼,也不过都是些功课、武功之类的小事,他与自己不同,合该就这样无忧无虑地长下去。
他左思右想,无论如何也想不出这揽月楼中究竟有何人敢这样对雁惊寒,再一细看,他手掌这些痕迹分明是戒尺打出来的,更是惊怒非常,不由得咬牙问道:“这是夫子打的?”话一出口,却又觉得有些不对,哪个夫子能有这么大的胆子?
果然,雁惊寒闻言,立时摇了摇头,大约是听出十一语气中的不平,他看了看对方神色,下意识往后退了退,好似想要将手掌收回。
然而心中的委屈伤心却突然一股脑涌了出来,他顿了顿,终是忍不住道:“是娘亲打的。”他声音闷闷的,话一出口,已是泪流满面,却仍旧不肯放声大哭,只控制不住地小声抽噎道,“娘亲打我......呜......夫子说我不认真听讲,她便打我......她从来......从来没有打过我。”
他一句话说得断断续续,好似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十一听了前半句,已是震惊不已,他往日听雁惊寒提得最多的便是“娘亲”二字,在他的印象中,姜夫人温婉娴静、巧手柔心,是一位对孩子疼爱呵护甚至有些过于溺爱的母亲,这样的一个人,怎么忍心下这样重的手?
想到这里,他心中倏然涌起一阵气愤,暗道公子对姜夫人孺慕之情深重,乍然见到她如此心狠,定然是吓坏了,他原本便怕疼得很,偏偏这伤又是被自己敬爱的娘亲所打,难怪他如此伤心。
十一身为暗卫,甚至不记得自己生身父母是谁,更遑论骨肉亲情,他只知雁惊寒难过委屈,张了张嘴却又不知该从何安慰,只得一把将人抱在怀里,伸手在他背后一下下轻拍着,好似无言的抚慰。
雁惊寒说完这话,大约是将满腔情绪宣泄了出来,不过一会,眼泪便渐渐停下了,只是仍旧埋在十一肩头不肯出来,十一见状,心里更是又酸又软,他也不说什么,只抬头朝四周看了看,接着手上用力将人抱起,走到演武场边,选了一处有树叶遮阴的台阶让他坐下了。
雁惊寒这才抬起头来,看见十一满含担忧的视线,回想起方才情景,顿时有些窘迫地转了转头,然而紧接着他眼角余光又扫见十一肩头的一小块濡湿,更是又羞又窘,顿了顿,只得埋头从怀里掏出一条帕子,很是别扭地道:“我替你擦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