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雁惊寒抽丝剥茧,以一种全然不同的视角重新审视两人相处时的种种,这才发现,原来十一待他从来不只赤诚忠心,还有爱恋守护。
  想到这里,他心下震动,握着那颗夜明珠站在原地,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动作,他看着十一,自觉十分困惑不解,雁惊寒自然知道自己这张脸讨人喜欢,往日里亦曾收到不少惊艳倾慕之色,可是十一......先不说二人皆为男子,就说他身为暗卫,到底为何会对自己这个主子抱有此类心思?难道就仅凭着少时短短两个月的因果?便让他惦念至今,乃至心生情愫?那这也着实太过可笑了些。
  然而就种种迹象来看,十一这般,分明是用情已久,雁惊寒虽然未经情爱之事,但他自问对人心还算了解,可他左思右想,却无论如何也想不出十一因何动心,若是当真细究起来,暗卫与他之间,便犹如主人与刀的关系,他令这柄刀杀人饮血、肃敌固位,他们之间有的只是权威与掌控,又何曾有过温情可言?更遑论情爱了。
  他知道情爱一事,大约本就虚无缥缈、无所依凭,亦从不相信所谓的情深意笃、至死不渝,这世间多得是负心薄幸之人,也不缺因爱生恨之辈,所谓浅则生变、深则生怨,正是如此。
  今日若是换了旁人,雁惊寒即便不大动肝火,也少不得要厌烦远离,如此一来,不论那人是生变亦或是生怨都于他无碍,可是十一......十一之爱,又好似有所不同,为了这爱,他宁愿弃性命于不顾,可这人日日在他面前,却又不敢显露半分,更别说稍有所求,然而他若是当真无所求便罢了,偏偏又被“引欲”逼到如此境地,显然是所求至深。
  如此深重难解的欲望,自然不是一方手帕、一颗珠子便可缓解的,雁惊寒自问,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十一都不曾缺少满足私欲之机,然而他却从来不曾有过叛逆之举,甚至只是先前稍有逾矩,便已悔不当初,恨不得自断手脚。
  人人皆是有所爱而有所求,他却好似要将这有所求生生扼杀掉,只留所爱一般,雁惊寒早已见过姜落云求而不得的疯狂,知道一个人为了所谓的“得求所爱”能做到何种地步,然而十一所为却是恰恰相反,想到这里,他一时竟不知该说他这种克制付出究竟是太过愚蠢还是太过无私了。
  他揽月楼中竟还能生出如此的痴情种?想到这里,雁惊寒倏然发觉自己竟有些无措,他头一次发现自己理不清某件事情,可又偏偏想理出个所以然来,好似只要理明白了,便如在杂乱无章的毛线中找到线头一般,可以循着一个纹路清晰明确地走下去,而不是寄托于某些漂浮不定的情感。
  正所谓人心易变,情爱易逝,雁惊寒只要想到现今十一对他的忠心体贴竟都源于这类不可靠之物,竟无端有些恼怒了,他静默良久,终是上前几步,又将那夜明珠原样放在十一手边,接着悄无声息转回后边,卧于干草之上,仿若一切都未曾发生过一般。
  这场雨来得快去得也快,到了后半夜,山洞中已是一派沉寂,静得能听到外面依稀响起的水珠低落声,雁惊寒在这重复规律的声响中,隐约听见自己轻微的心跳声,一声一声,并不如往日平静,搅得他久久不能入睡。
  第二日天还未亮,十一便已睁开眼睛,他昨晚强撑着到了外边不久便已被那毒药逼得神志不清,之后发生的种种更是只得一个模糊印象,分不清虚实真假,只脑中还本能地记着不可出声,不可惊动雁惊寒。
  想到雁惊寒,他原本还昏昏沉沉的神志瞬间清醒,察觉到自己下身处隐隐的粘腻之感,十一这才惊觉自己做了什么,他几乎是有些惊慌地坐起身来,下意识往后看去,待看见雁惊寒侧卧着的身子,这才稍稍喘出一口气来,却仍旧不敢发出声音,只等到又确认了一番对方安静绵长的呼吸,这才彻底放下心来。
  他平生大约从不曾如此慌乱忐忑过,只这一息之间,竟是连脸都白了,坐在地上缓了缓,这才找回自己原本的心跳。
  十一自觉清楚雁惊寒性格,先前自己的冒犯之举已经引他生疑,若是对方知道自己后来所为,必然能察觉到他隐秘心思,一想到日日跟随左右的暗卫竟对自己怀着非分之想,主上想必是厌恶非常,恨不得杀他而后快,自是不可能如此安睡。
  想到这里,他不觉又有些侥幸,然而这点侥幸心理消退之后,生出的却是更为浓重的唾弃鄙夷,以及熟悉的悲伤酸涩。
  十一有些自嘲的笑了笑,接着便将这点“愁绪”尽数抛诸脑后,他一面想到若是下次毒发一定得设法避开主上,一面放轻动作站起身来,又小心地看了看雁惊寒身影,这才悄无声息往外走去,打算找个地方清洗一番。
  而在他脚步声消失之后,原本正躺在一边,仿若闭目沉睡的雁惊寒倏然睁开双眼,眼底分明一派清明。
  十一并不敢离得太远,所幸离山洞不远之处便有溪水流过,他将衣裳脱下,不顾寒冷跳入水中,三两下将自己洗净后,又以内力烘干身子,想了想,索性将脏污的内衫弃至一边,只将中衣与外衫穿在身上。
  视线扫到放在地上的手帕与夜明珠,十一皱了皱眉,脑中倏然闪过某个模糊的场景,然而很快又被他当作幻想抛诸脑后,只将这两样东西细细洗净了,小心地收入怀中。
  他站起身来,看见前方不远处长着的几根翠竹,想了想,又动作迅速地砍了一截下来,做成两个竹筒,走到上游处给雁惊寒装了些清水带回去,原本还想找些吃食来,但他到底不放心离得太久,便想着先回去看看雁惊寒是否醒了,再做打算。
  十一拿着两个竹筒步入洞中时,正与雁惊寒抬头往外的视线撞了个正着,他心中没来由地狠狠一跳,脚下步伐亦略微顿了顿,面上却仍旧如往常一般出声问道:“主上,主上醒了?”
  雁惊寒只看他一眼便收回眼神,他仿若刚刚醒来,还有些提不起精神,兀自靠在洞壁上半阖着眼睫。
  十一见他这样,方才那点霍然而生的忐忑顿时消散一空,他连忙上前几步,半跪在雁惊寒身前,放轻声音问道:“主上可是昨晚没睡好,累了?”说着又将手中竹筒往前递了递,接着道,“主上先喝些水,可要属下去找些吃的?”
  雁惊寒听了他头一句话,一时竟怀疑这人是在试探自己昨晚究竟是何动向,然而他抬眼看见十一眼中的担忧之色,又将这念头抛诸脑后,只点了点头若无其事道:“嗯,晚间有些寒冷。”
  他边说边将那竹筒凑近嘴边,一仰头才发现这水乃是温热的,入口适宜,显然是十一先前已用内力温过,想到这里,他动作微不可见地一顿,眼看着对方听了他这话竟又打算去外边将火升起,连忙摇了摇头道:“不必了,待会我们就走。”
  这话便是说不必生火也不必准备吃食了,十一闻言,暗暗在心中估摸了一番此处离下一个城镇的距离,一面计划着待会先在路上找几个果子充饥,一面点头应道:“是。”
  雁惊寒喝完水,将那竹筒放下,却见十一又将另一个递过来,很是自然地问道:“主上再洗把脸?”
  他顺着对方话音看去,就见那竹筒中的水隐约冒着丝丝热气,显然也是温过的,若是换了往常,雁惊寒自然一应受之,并不会多想,然而如今他却自觉十一这般着实有些细致过头了,此种心境,在看到对方想起他手上有伤不便动作,便将那手帕拿出来打湿后,更是转变为一种微妙的复杂之感。
  作者有话说:
  好了,说了会写到雁雁反应这里,免得大家抓心挠肝,接下来的想要若无其事却又无法若无其事情节咱们就等八月再见啦,么么~
  第80章 进退两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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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雁惊寒看着那方手帕,便不免想到先前十一握着它眷恋迷蒙的样子。那时山洞中分明昏暗不已,他亦只是借着雷电闪过匆匆一瞥。然而不知是否因着太过震惊,对方当时的神态竟好似烙印般刻在了他心中,此时回想起来,竟仍是历历在目,仿如重现眼前,雁惊寒顿了顿,一时竟有些难以动作。
  然而十一却不知他心中纠结,眼看着对方只看未动,想了想便试探着自己抬手往他脸上擦去。他做这类伺候对方之事早已驾轻就熟,朝夕相处之下,更是日益习惯自然。平日里雁惊寒自是乐得躲懒享受,然而如今,面对十一此番动作,他眼看着对方已要触到自己脸颊,几乎想也未想,身子便已经条件反射般往后躲去。
  十一见状,抬起的手僵在半途,他看着对方往后退避的身影,似乎很是茫然不解:“主上?”
  雁惊寒方才所为纯属下意识为之,到了此时也觉自己反应有些过了,然而今时不同往日,即便他有意假作不知,想要维持原状,却始终无法忽略十一心意,昨夜种种更是不停在他脑中浮现,仿若提醒一般,如此一来,又让他如何同从前一般看待十一行为?
  他有意想将方才之事情带过,便顺势抬手将那帕子抽过,一边站起身来一边若无其事往外走去:“不必伺候,我自己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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