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雁惊寒自然听到十一先前吩咐小二之话,房间简陋他尚且能忍,但这整洁与否却是无从将就的。想了想,便打算将掌柜的唤来重新打扫一番。
  还未及开口,却见十一好似早已知道他心中所想。抬手将包袱放在桌上,垂头说了一句“主上稍待”,便已迅速转身朝门外走去。
  雁惊寒闻言,只以为他是去唤人前来打扫,正打算先去前厅等着。
  刚一转身,却见十一又调转步伐,手上正拿着帕子递过来,温声问道:“主上先擦擦手?”
  雁惊寒见了那帕子,总觉得有些微妙,只是大约是“一回生二回熟”,他此时倒也并不犹疑,点了点头便打算抬手接过。
  然而他指尖方才碰上,却见十一突然往后缩了缩,张了张嘴呐呐道:“主上,我......”
  雁惊寒见他那样,便知这人终于反应过来“自己既已想起从前,记得夜明珠之事,自然也极有可能认出帕子原本该是谁的”。
  若说夜明珠贵重,十一留着尚且说得过去,但一条手帕,这么多年仍旧日日带着,大约无论怎么想都有些说不过去。
  十一显然也明白此节,雁惊寒眼见这眨眼之间,他脸上神情都有些稳不住了,不免在心中暗暗叹气。
  他上前两步,十分自然地将那帕子接过,展开朝手上擦去。如此一来,方才被十一抓出的褶皱便隐匿无形。只听他若无其事道:“怎么了?”
  十一见状,一颗心这才稍稍回落。他勉力定神,又小心地看了看雁惊寒神色,似乎在确认什么,这才彻底放下心来。
  雁惊寒眼见着他走远,又垂头看了看手中帕子,眼中神色一时复杂难明。
  顿了顿,方才迈步往前厅而去。
  雁惊寒原本以为,十一唤完人后即刻便会前来。然而他在这厅中坐得片刻,却始终不见人影,不免有些奇怪,遂又站起身来往后院而去。
  这客栈统共便只得七八间房,雁惊寒才到院中,便已一眼扫见自己房门大开,十一正拿着抹布四处擦拭。
  他大约一边打扫,还不忘一边留意前厅动静。几乎是在雁惊寒刚刚转过门边,便已抬头朝他看来。
  雁惊寒未曾料到他竟亲自动手打扫,见状不由微微皱眉,走近几步问道:“这客栈中没有旁人了?”
  十一何其敏锐,闻言几乎立时便察觉到他语调中的不满。先是愣了愣,接着很快反应过来,解释道:“主上有所不知,这客栈只得掌柜和小二两人,掌柜的自己便是大厨。此时二人正在厨房忙活,只怕抽不开身。”
  言外之意,便是还不如自己来了。
  但雁惊寒在意的本就不是此事,若是掌柜的与小二不得空闲,那待到用饭之时再让二人打扫亦是无妨。
  他顾念十一昨夜艰险,虽说受的都是轻伤,二人先前动身时业已在城中稍作处理,此时已无大碍。但即便是他,经过整夜风波亦难免心生疲累。
  更何况十一迷药入体,想必即使服下解毒丸,亦不可能在短时间内恢复如常。
  想到这里,雁惊寒不免在心中暗道:他不累吗?
  此念既起,他眼见十一话音落下,竟又自顾自动作起来,想了想,便将这话问出口来:“十一,你不累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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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12章 我曾问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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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一自入暗堂起,大约从未想过累与不累,也无心去想。
  他不是没有感觉到,这段时日以来,雁惊寒待他日渐不同。但若说关心他性命安危,还只是出于信任倚重,如今连累不累也心怀挂念,是否有些太过......心软了?
  十一想了想,一时竟想不出别的词句,便只得用“心软”二字来形容。
  但他又直觉有些不对,毕竟打扫屋子实在只是微不足道的小事,主上这心软是否过于细致了?
  想到这里,他心中一动,眼角余光扫见雁惊寒手中那条帕子,自山洞那一夜后,他脑中隐约闪过的那点“不对劲”之感竟又卷土重来。
  只是这次更为清晰明了,十一陡然想到:主上当真一无所觉吗?
  这念头才起,他已是心如擂鼓,甚至不敢细想其背后原因,只恐一想便就此失了分寸。
  他自觉自己该是贪心不足故而心生妄念,然而一双眼睛却又忍不住定睛朝雁惊寒看去,好似下意识想从对方身上找出一点佐证来似的。
  雁惊寒话音落下,眼看着十一只站在原地看着自己,却并不答话,正觉奇怪。
  就见对方突然走近几步,摇了摇头道:“属下不累,多谢主上挂怀。”
  雁惊寒听了这话,只将他这“不累”与先前的“不痛”等同起来,皱了皱眉正打算开口。却见十一顿了顿,紧接着又道,“属下......与主上同行,属下做什么都不累。”
  他说这话时语调乍一听来与往常并无二致,然而说话的语速却透着一种生疏之感,好似十分不习惯说此类话语似的。
  事实也确实如此,十一说话向来简明扼要、规矩板正,又何曾这般温情脉脉过。
  雁惊寒闻言,几乎立时便觉有些不对,如今他已知十一情意,听了这话便莫名觉得十分直白,倒好似在表明心意似的。
  两人四目相对,雁惊寒眼睫微动,心中顿时生出一点微妙的紧张之感,一时竟不知该如何答话。顿了顿好险没有露出异常,只点了点头道:“嗯。”
  话音落下,又顺手将那手帕还给十一,转身朝院中走去。
  十一抬手将手帕接过,拇指下意识抚过角落里的那只飞雁,面上神情未变,眼中却不觉闪过几许失落。
  若是雁惊寒此时回头看他,大约便无法维持方才的无动于衷了。而若是十一此时正如往常般跟在对方身后,大约也便能发觉自家主上的耳根好似有些泛红。
  今日是个难得的晴天,院中阳光正好。天井旁种着一棵桂花树,也不知活了多少年岁,十分高大繁茂,到了此时树上竟仍有余香。
  雁惊寒方才走开纯属下意识为之,走到此处才发觉自己漫无目的,想了想又无意再去前厅,便索性靠在树下闭目养神,权当晒太阳了。
  然而他这太阳晒得也并不安稳,雁惊寒睁开眼睛,视线不觉又朝自己房中看去。他心中清楚,与其说自己方才是不知该如何应对十一突如其来的直白,倒不如说是不知该如何面对对方情愫。
  雁惊寒自然知道,如此犹豫不决,实非自己的处事风格。但他也不知为何,一想到此事便觉十分为难,竟是无论如何也无法下定决心,便只得轻轻带过、维持原状。
  其实以他之身份地位,也并非一定要给出某个答复。左右十一也并未言明,雁惊寒若当真不想为此事烦恼费神,也不过一句话即可让其回揽月楼去。
  但他又总觉得,自己既已知晓,便该给十一一个答复。毕竟他能守着一条手帕十几年,又怎知不会再守下去,人生又能得几个十年?
  雁惊寒原本还打算待一切了结之后,便放十一自由。此时却不免想到,此事不了,这自由十一只怕并不稀罕?
  想到这里,他又有些好笑,再一转头,却正对上十一视线。两人隔着一扇房门遥遥相望,雁惊寒眼神微动却也并未转开,末了,他不知想到什么,竟倏然朝十一笑了笑。
  他这笑来得突然,十一见状不由怔了怔,他心跳微微加快,脚下却已不觉朝院中迈去。
  雁惊寒见他走来,好似知道他想说些什么,也不待十一开口,便侧了侧头自顾自道:“还记得演武场旁那棵大树吗?”
  十一当然记得,他垂在身侧的双手微微握紧,很快答道:“属下记得,也是桂花树。”
  “嗯。”雁惊寒点头应了,又直起身子仰头朝上看去,抱着的手臂突然松了开来。接着抬起右手攀下一根细枝,凑到鼻端轻轻嗅闻,又顺手往十一跟前推了推,眉目舒展道,“记得那时你常在那棵树下等我,只是当时那树看着不小,也不知为何总是不开花。”
  十一抬手将那树枝扶住,垂眼看了看掩在绿叶中的黄色小花,十分烂漫可爱,他不用凑近便已闻到馥郁香气。然而他却仍旧依着雁惊寒示意,上前半步低下头去。
  香气直入鼻端,霎时变得更加馥郁,他凑得太近,该是有些刺鼻的。但十一看着雁惊寒近在咫尺的手指,却并未立时抬头,反而就着这姿势轻声问道:“主上喜欢这花?”
  雁惊寒闻言,挑了挑眉,他等十一直起身来,这才放开手指,那树枝便又轻轻巧巧地弹了回去。
  有几点花瓣随着这力道飘然落下,雁惊寒抬手接过,便又摇了摇头笑道:“还是让它长在树上开得久些。”
  “嗯。”十一闻言,轻轻点了点头应道。只是他这声音十分细微,与往日大相径庭,乍一听去,倒好似怕惊扰了什么似的。
  十一双眼看着雁惊寒侧脸,直觉自己无论从前还是现在,有些方面大约都从未变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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