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3章
想到这里,方才的那点绮念顿时荡然无存,十一不觉又是好笑又是无奈,眼中竟不觉浮现几点柔和笑意。
或许连十一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发觉自己妄生绮念,竟不再如从前一般羞惭自责,反而隐隐有一种“理所应当”之态。
或许从某一个角度而言,雁惊寒说他得寸进尺也并无差错。
念头转过,十一手上的动作倒是分毫不慢,眼看着雁惊寒松手,只见他左手顺势扶住对方左臂,右手则往前伸出,正正好为他隔开半臂空间。
十一到底还是触到了那方毛领,他垂眼看去,就见其上一撮细软的白毛正顺着自己呼吸起伏。十一心中一动,他侧头看去,见雁惊寒正一心留意前方动静,竟突然想到,从前自己不知有多少次站在对方身后,都是这般看着他静静处事。
只是那时所隔之距仿若天堑,他连雁惊寒的一片衣角都无从触及,又何曾想过能有今日之景。
想到这里,十一喉结微动,他不由想到,从五步到一步再到如今,于他而言,是曾经不可跨越的鸿沟,那么于雁惊寒而言呢?主上准暗卫如此贴近,当真还算寻常吗?
雁惊寒离得近了,这才发现这女子身旁还放着一柄佩剑。他心中一动,对这女子身份已隐有猜测。
果不其然,下一秒,就听旁边有人小声念道:“要我说,这沈小姐也太大胆了些,这青楼之地又岂是女子能去的。”
“岂止啊......”这人话音落下,就听他身边同伴低声接道,“听说这沈小姐与崆峒派早有婚约,此时却跑来青楼扬言要见沈公子。江湖谁人不知沈公子已被沈盟主收为义子,她这作派,不知道的人还以为.......”说着只见他左右看了看,唾了一声道,“这分明是不知检点!”
“唉,你不要命了。”方才说话的那人见状,连忙出言制止,又确认周边无人注意,这才有些后怕地道,“沈小姐是什么脾性你不知道?沈盟主都管不住她,要我说,咱们就看个热闹得了。少说话少说话......”说着只见他双眼一亮,突然努了努嘴朝人群外围示意道,“沈公子来了。”
雁惊寒眼见随着这声落在,那红衣女子脸上喜悦之色乍起,甚至连双脚都不觉往前一步,一双手撑在栏杆上,倒好似要就此朝来人飞去一般。
他顺着对方视线转头看去,就见远处有一白衣公子正款步而来,他脚下步伐看似不紧不慢,但却不过瞬息便到了近前,可见其轻功必然不弱。
人群见了他,都自动朝两侧分开,纷纷开口唤“沈公子”。这沈公子也十分有礼,一边不时点头朝四周道谢,一边还不忘与周围武林同道拱手见礼。
只见他生得极为俊秀,腰侧虽然佩着一柄长剑,但举手投足之间却有一股温润儒雅之态,端的是芝兰玉树,乍一看去,比起习武之人,倒更像是哪位书生公子。
雁惊寒见了他,便知自己猜测应当无误。看来这楼上的红衣女子应当便是沈正之女沈毓乔,而这沈公子自然便是大名鼎鼎的沈慎了。
沈慎一来,这四周众人反倒是没了声音。雁惊寒见状,不由挑了挑眉,下一秒,就听楼上沈毓乔喃喃出声道:“慎哥哥。”
她这一声说得极为低微,倒更像是见到人后一种不自觉的感叹,然而任何人听了,大约都能得见其中的情意婉转。
雁惊寒抬头看去,就见沈毓秀几乎将整个上半身都探出栏外,只怔怔朝沈慎看去。
沈慎见了她,脸上浮现几许温润笑意,只见他站定了,伸手往上招了招,语调之中似含着十分纵容道:“毓乔,莫要闹了,盟主命我接你回去。”
然而沈毓乔见他这样,面上喜色却反而褪了褪。只见她收回身子,不知想到什么,竟在这短短一句之后,几番张嘴却又似口不能言。
过得片刻,方才幽幽道:“我在此处等了你两天,若我爹爹不找你,你便不来是吗?”
沈慎闻言,好似十分无奈,只见他收回手去,口中长叹了一口气,说出的话却仍是一如方才那般温和:“毓乔,非是我不来见你,而是该说的我都与你说过了,你又要我如何呢?”
他这句话出口,众人便十分明了了,这无非是个“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的故事,只是这落花身份特殊,又无论如何也不肯放手,倒叫这流水十分为难了。
人群中议论之声顿起,只是碍于两位当事人在此,声音尚算收敛。
沈毓乔脸色泛白,只见她闭了闭眼,似在竭力忍耐什么,又过得片刻,方才开口问道:“你当真对我毫无情意?”
这话出口,众人纷纷朝沈慎看去,却见他脸上温和之色更显,声音是十足的耐心哄劝:“毓乔,我怎么会对你毫无情意?”沈毓乔听得此言,怔了一怔,然而她脸上的喜色还来不及浮现,就听对方又道,“你我兄妹之间,自是有情有义。”
“哈,兄妹?”此言落下,只见沈毓乔好似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一般,突然大笑出声。她到了此时,方才的那些温婉柔情突然又荡然无存了,只见她直了直身,再一开口已是咄咄逼人道:“沈公子,既是兄妹,为何你要收下我七夕送的荷包?既是兄妹,为何我向你表明心意时,你未直言拒绝?为何......”
“毓乔。”沈慎到了此时,好似终于有了些脾气,只见他以手抚额,仿佛十分头痛道:“这些事我早已与你解释过多次。武陵习俗,七夕乞巧,女子亦可将荷包送与父兄,我当时只以为你是出于兄妹之情,故而欣然受之。至于其他,我本以为你是一时想岔了。你是女子,我顾及你名声,说话之时便多有委婉。但我此后一直有意退避于你,我以为时日久了,你便能将此事放下了。”
他这般作态,看在旁人眼里,便是被沈毓乔逼得不知如何是好了。
果不其然,话音落下,旁边已有人忍不住开口劝道:“沈姑娘,沈盟主对沈公子多有提携,沈公子心怀感恩,自然也对你格外照拂。你如此纠缠,倒让沈公子里外不是人了。”
然而沈毓乔听得此言,却并无反应。只见她好似浑然不惧流言蜚语,一双眼睛只死死定在沈慎身上,倏然弯腰将手边佩剑拿起,轻轻抚道:“慎哥哥,你既不让我说,我便不说了。我只最后问你一事,当年我爹要收你为义子,彼时我对你已有情意,因此有心想要拦下此事。但你当时曾对我说,自己武功不济,自觉与我差距甚大,因此实在想学得爹爹真传。”
说到此处,只见她泪盈于睫,目中神色却是冷的,“我只问你,当时那句“差距甚大”,也是出于兄妹之情吗?”
这话确实有些引人误会,何况当时也谈不上所谓的“兄妹之情”。因此四周众人听得此言,不免面露疑惑。
然而沈慎听罢,却仍是那派无奈之态,只见他摇了摇头,语调诚恳道:“当年我初入常青门中,见派中人才辈出,确实常有自惭形秽之感。我见你不愿盟主收我为义子,也只以为你是看不上我这个兄长,故而才有了那番说辞。”
顿了顿,只见他面上似有愧色一闪而过,又如来时那般伸出手道,“毓乔,如今武林大会召开在齐,盟主与我都分身乏术。你且莫要闹了,与我回去再说。”
沈慎最得人心之处,大约便是他出身无名,但却勤奋努力、又兼天资过人,故而能在得遇贵人之后一飞冲天。
而他飞上高处之后,又仍旧不忘本心,从不恃才傲物,也从不自诩高位,无论对谁都是一派温和有礼之态。
这样面面俱到之人,自然不会如他表现出来的这般简单。但无论沈慎真面目如何,毫无疑问,他方才那番话听在众人耳中可谓是至情至性。
于是,对沈毓乔的议论指责之声便愈加明显了。众人先前兴许还顾及她身份,故而言辞之间多有收敛,到了此时,却是越发难听了。
人群中,不知有谁高声喊道:“依我看,她如此不明事理,沈公子你便直接将人打昏带回去好了,也省得沈盟主操心。”
“对啊,昨日一早沈盟主便派亲信来请过,她非不肯走,这不是丢人现眼吗?”
“就是,这还要婚约在身,如此言行,只怕这崆峒派......”
......
众人群情激愤,言语如利箭般直指沈毓乔而去。只见她站在原地,久久伫立不语,视线与沈慎遥遥相对,只好似在等些什么。
直到见着沈慎脚下稍动,似是终于准备朝三楼而来,她倏然闭眼,一把抽出手中佩剑架在脖上,厉声喝道:“沈大哥,毓乔自知今日之事是我固执。我不该不顾身份在此胡闹,更不该令你为难。但毓乔一片真心,实在情不由己。总归事已至此,不能强求,毓乔只望今日能将种种事情一一了断。”
顿了顿,只见她睁开眼睛,泪水潺潺流下,话中之意却坚如磐石,“还望沈大哥请崆峒少掌门一见,毓乔自问言行有失,无言再见武林众人,婚约之事索性今日便在此处一并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