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章
若说雁惊寒心思玲珑,十一又何尝不是深谙人心,暗卫历来最懂蛰伏进退。十一几乎是在雁惊寒的言行举止中,近乎直觉地察觉到了某种松动。
事到如今,或许连他自己都说不出自己在求些什么,因为有些妄想太过大胆,十一甚至不敢在心中具化。
可他向来行大于言,不敢想却不代表他不敢行。
于是,在十一自己都没反应过来时,他已下意识想要设法打破雁惊寒步骤。
历来只有雁惊寒逗弄十一之份,反观十一在他面前,甚至连一句假话都未曾说话。
若真要说的话,十一在旁人面前伪装兴许可算轻车熟路,但他面对雁惊寒,则实在是堪称拙劣了。
因而他话音刚出,几乎便已做好被雁惊寒一眼看穿的准备,然而他却万万没想到,对方竟好似有些相信了?
十一听得雁惊寒开口解释,几乎险些克制不住自己表情。他想了想,只能将之归因于自家主上大约从未想过自己会顺着他“胡闹”。
想到这里,十一不免有些好笑。但他眼见雁惊寒神色认真,不过转瞬,又不觉有些心虚。
他对雁惊寒总有一种无法言说的心疼体谅,连见着对方被自己小小的“骗”了一下,也觉得十分不忍似的,剩下的话便有些说不出口。
然而他这番犹疑,看在雁惊寒眼中却反而成了另一番样子。不知为何,他脑中突然回想起初入武陵城那日,自己只是稍加严肃十一便立时严阵以待,顿时又有些不放心。
想了想,便伸出手去在十一肩上拍了拍,好似安抚般道:“十一,你向来恭敬规矩,我又怎会如此看你?”
这句“恭敬规矩”说出来,不知道雁惊寒自己觉不觉得有些不对。
但十一听罢,心中却好似被什么狠狠一激,想到什么,突然大着胆大抬手抓住雁惊寒将要收回的手臂,张了张嘴道:“若属下.....若主上有朝一日发觉,属下失了规矩,主上会如何处置?”
雁惊寒听得这话,先是一愣,似乎想不出十一还会如何失了规矩。
直到他眼角余光扫见十一身侧紧握着的左手,如此明显地察觉到对方的紧张。这才反应过来,十一对自己心生爱慕,可不就是失了规矩。并且观他“引欲”发作时的所为,什么恭敬,分明早已丢了个干净。
然而想到这里,雁惊寒此时却顾不上恼怒。他只是倏然想到,是从何时开始,自己竟将十一此事视作寻常,仿若理所应当一般,划出了“逾矩不尊”的范畴。
不对,他分明从一开始,便未曾将十一之情往“逾矩不尊”上靠过。
他只是震惊、无措,只是细想该如何处置,甚至忽略了暗卫生情,本就是暗堂明令禁止之事。
雁惊寒原本以为,自己之所以如此,乃是因着两世相处,十一在自己心中总归有些不同。但他如今却不得不叩问自己,这种不同究竟有多深多大呢?
若说他无法对十一之情无动于衷,到底是因为感念对方痴心太重,故而难免动容?还是因为这情来自十一本人?
想到这里,雁惊寒不由心中微乱。
他倏然发现,实则自己从前面对此事,大都以一种审视、衡量的角度,仿若一个旁观者一般,静静看着十一。
直到此时此刻,他才恍然惊觉,原来自己早已入局。
十一这话出口,原本便是有意试探,因而他话音落下,几乎便在一瞬不瞬盯着雁惊寒反应。
却不防对方静待片刻,突然神色一变,眼中情绪几番涌动,也不知想了些什么。
十一见状,立时心下一惊,顿时也顾不上方才所问。连忙上前一步,下意识凑近了去细看雁惊寒双眼。
他们二人本来也就只隔了这一步之距,十一一只手还抓着对方手臂,这一上前,便几乎到了呼吸相闻的地步。
雁惊寒见状,脑子里还没回过神来,心下已是一惊。只见他双眼微微睁大,下意识便要仰头避开。可他忘了自己本就站在门边,这一仰头后脑勺便直直朝门板磕去。
雁楼主大约从未想过,自己有生之年,还会犯这种错误。也幸亏十一反应迅速,连忙伸手护在他脑后。
可他这一下太过急切,便难免有些失了力道。于是,雁惊寒有幸避免磕上门板,脑袋却被他整只手掌带得往前倾去。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眼看二人即将鼻尖相贴。雁惊寒终于彻底回过神来,以惊人的反应力倏然侧过脸去。
可惜偏偏就在此时,察觉不对的十一也下意识放松手掌。于是,就这样阴差阳错,随着雁惊寒动作,他整张侧脸几乎都在十一掌中滑过,嘴唇正正停在他手心处,呵出一点细微的热气来。
十一见状,不由愣在原地。他只觉自己掌心仿若被什么东西轻轻啄了一下,直令他手臂酥麻,就连心口都不可抑制地紧缩起来。
他喉结微不可见地动了动,那只手掌却好似忘了动作,兀自捂在雁惊寒下半张脸上。
直到听见门外突然传来脚步声响,十一这才倏然回神。他正打算收回手去,就见雁惊寒已后退一步,接着推开门往外走去。
门外灵云的声音正正响起:“姜公子,胡帮主让我唤你过去。”
十一请罪的话到了嘴边还未及出口,见状只得生生咽下。他看了看自己手心,又看了看雁惊寒背影,终是默不作声跟在对方身后,一路往峨眉院落行去。
作者有话说:
雁雁:恭敬规矩
我:宝,你确定???
第127章 落地之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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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青门给五大门派安排的住所都在西边,不仅远离门内弟子,且位置也更为深幽僻静。当此关头,倒是个免于纷扰的好地方。
雁惊寒自拿出“避毒珠”起,便心知这次常青门之行,必然少不得履行潇城诺言。
因而当他随灵云步入院中,不见胡若眉,却只见候在正厅门口的扶宁时,倒也并不如何惊讶。
“姜公子,请。”
事已至此,雁惊寒也无谓推辞。听得扶宁所言,只点了点头,而后便迈步朝厅中走去。
这厅中十分空旷,然而雁惊寒甫一入内,就已见着前方两道人影,就站在正中央,显然是听到声音便在等他进来。
其中一人正是慧静师太,至于另一人......雁惊寒垂眼扫过其手上的金莲拂尘,抬手作揖道:“晚辈见过掌门师太、慧静师太。”
峨眉掌门法号“慧因”。只见她鬓角处已隐现花白,看上去比之慧静要年长一轮。同样身穿道袍、面容平淡,但却并不给人冷肃之感,一眼看去,只让人觉得慈目庄严。
雁惊寒话音落下,就见对方单手立掌,微微躬身道:“雁楼主不必多礼。”
雁惊寒闻言,这才直起身来。就见慧因又看了看他,突然淡淡道:“你这眼睛真是与师妹十分相像。”
她这声说得稀松平常,仿若只是一种突然而至的随口感叹,只是大约因着人事久远,话尾落处难免带着几分怅然之感。
雁惊寒听罢,却是心中一震。
毕竟物是人非,大约连姜落云自己都想不到,她的两位师姐还称她一声“师妹”,甚至连她的长相面容都记得一清二楚。
想到这里,雁惊寒脑中突然又闪过多年以前,他问姜落云为何不回峨眉那幕。当时他不过十三岁,还不比如今洞悉世情。心中只想着既然峨眉如此好,而姜落云在揽月楼如此痛苦,那便再回峨眉好了。
直到后来他才明白,正是因为峨眉太好,姜落云深恩负尽,自然无脸、也不配再回峨眉。
可即便到了如今,她已化作一抔黄土,峨眉却仍要为曾经的弟子问个结果。
雁惊寒知道,姜落云在世之时一直与峨眉有信件往来,而以她之性,想必纵使自食恶果也不会表露半分。
姜落云与雁不归乃是同一天身死,而后又由雁惊寒下令合葬,加之她当年为与雁不归厮守、叛出峨眉之事可谓人尽皆知。如此一来,事后江湖传言,自然也只说他们俩恩爱甚笃,故而生死相随。
雁惊寒记得自己当时听了,只觉十分好笑。又不无嘲讽地想到,若是姜落云泉下有知,想必是十分满意的。
这一个“恩爱甚笃、生死相随”的结局,姜落云孜孜以求,世人也不乏感怀向往,他又何必拆穿呢?
雁惊寒不知峨眉是从何处看出不对,据他所知,就连被关在云栖院中的三年,雁不归也不曾阻她与峨眉通信。
想到这里,他便试探着问道:“不知两位师太想问些什么?”
然而他话音落下,却见慧因并未立时开口,只双目沉沉朝他看来,那眼中分明有悲痛之色一闪而过。雁惊寒只一看,便知对方十有八九已猜到什么,今日找他,该是只在求证。
念头转过,他心中倏然长叹,张了张嘴正打算开口。
就见慧因师太突然话锋一转,自顾自道:“二十六年前,你母亲年仅二十。她是峨眉最有天分的弟子,峨眉剑法四十六式,寻常人终其一生,兴许也只能学个一知半解。她却在二十岁这年,得了先师一句“已有所成”的评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