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

  十一显然也知自己有失规矩,只见他脚下带风,几乎忍不住用上轻功来。面上更是焦急之色尽显,嘴唇稍动,还隔着三步之远,便已迫不及待想要为自己没有及时现身一事请罪或解释:“公......”
  然而雁惊寒也不知听没听见,或者是等得这片刻已失了耐心。
  只见他神色如常,几乎是在十一刚刚张口时便已转身朝外走去,不早不晚,时候卡得恰到好处。
  十一见状,只得生生咽下话头,也顾不上身后扶宁还在说话,连忙紧追了上去。
  扶宁眼见着二人出了院落,想了想,也不好再追,只下意识抚了抚自己左臂,而后便转身到了大厅门外,抬手敲门恭敬道:“师父,弟子扶宁有事相询。”
  十一与扶宁所谈之事,自然与自身记忆有关。
  或许是因着时日愈久,加上药物作用,即便十一偶尔想起什么也总觉得隔着一层,只好似是在看别人之事;或许是因着他太过专注眼前,视线所及之处早已与七岁前的一切相隔太远;又或许是多年暗卫生涯,他到底在许多地方都变得冷血残忍......总之多年过去,十一扪心自问,实则他对身世之事早已并不如何放在心上。
  甚至偶尔他想起十一岁前的自己,想起自己当时拼命抓住一点记忆妄图逃离暗堂,认真说来,大约也大都是因着太过痛苦,总需要抓住一点理由支撑自己活下去或者就此死去。
  故而十一如今得遇扶宁,推测对方即有可能便是自己要找的那名女婴,心中虽也有好奇,但更多的反而是一种尘埃落定之感。
  便好似他依稀记得曾有人拼命叮嘱自己,一定要与怀中女婴好好活下去,而如今,如若扶宁当真是“她”,那自己便做到了。
  依照惯例,揽月楼所收之暗卫几乎都是无依无靠的孤儿。十一虽然记忆未明,却也能从偶尔闪过的几个片段中隐约知晓自己必然曾遭逢大变,以致流离失所,故而才阴差阳错入了暗堂。
  但人人生来皆有父有母,暗堂中的暗卫,谁人又不曾遭逢大变呢?
  说他冷心也好,冷情也罢。不论是推测自己身世可能与济世堂有关,还是在夹山寺中被“避毒珠”触动记忆,十一实则都是听之任之的态度,并无多少追根溯源之心。
  若一定要说他有何打算,大约也只想着若真能就此确认扶宁是那名女婴,已算幸运。
  但这一切却在潇城客栈那日生了变化。
  即便雁惊寒未曾透露分毫,十一业已察觉那封令对方沉重为难,甚至这些时日以来,仍旧挂碍于心的信,必然与自己有关。
  而这种沉重,更是在确认黄岐失踪以后更上一层。
  自十一岁之后,十一大约从未如此挖空心思地想过自己身世,他细细翻找自己脑中的些微记忆,又将自黄岐以来与之相关的种种想了个遍。
  雁惊寒那日看信时的表情长久地凝固在他心中,他想自己的身世必然牵连甚深,又十分惨痛,故而主上才会那样震惊愤怒,又沉痛为难。
  他推测或许是因着自己与济世堂有关,而黄岐在扬州时分明已然察觉却并未直言,故而自家主上想来想去,为免万全之故,还是决定与黄神医商讨一番之后再做决定。
  暗堂严禁暗卫私查身世,毕竟依照规矩,暗卫自入暗堂便算是重生为刀,一柄刀又何谈身世来历?
  十一原本以为,雁惊寒起初对此事心生探究,乃是因着黄岐之故。如今看来,却好似只单单为他破例似的。
  十一不知雁惊寒为何如此,细细想来,除开扬州那回,之后对方每每与自己论及身世之事,实在太过自然,倒好似浑然忘了暗堂规矩似的。
  他甚至不敢在此种念头上太过纠缠,只恐自己想得过深,便误解了这种“厚爱”。
  但无论如何,武林大会、蛊虫之毒已是凶险重重,十一自觉自己实在不该再让主上费神。
  既然如此,自己身世之事,那便由他自己想个清楚,再视情况处理妥当便是。
  他既已下定决心,自然便要趁早找扶宁详问一番。
  原本自雁惊寒进入厅中之后,十一便打算寻机开口。但一来他念及此事也算关乎对方身世,颇为隐秘;二来他有意看看扶宁左臂上那枚胎记,想到男女有别,峨眉又向来礼法森严。十一稍作踌躇,还是请对方到了另一处僻静地方方才开口。
  虽说如此,十一也有意不曾离开太远,确保自己能在第一时间察觉厅中动向。
  只是让他没想的是,当那清楚看见扶宁手上那枚印记时,记忆触发之症竟比之从前严重许多。
  一时间脑中剧痛,十一眼前画面交替闪烁,耳中嗡鸣,霎时激得他五感混乱,气血翻涌。
  等他定下神来,凝神听去,这才发觉雁惊寒早已出了厅中。
  雁惊寒出峨眉院落时步伐稍快,一出得院落,倒反而又慢了下来,还不忘边走边留意四周布局构造。
  十一紧跟在他身后,有心想要将方才的话说完,但一来此时路上时不时有人经过、说话多有不便,二来他见雁惊寒如此,唯恐自己贸然开口打扰,便只得闭口不言了。
  然而不知为何,他理智上明知自己可等回到屋中再将方才种种一一汇报,心下却隐约不安,甚至罕见地有些焦躁,迫不及待想同对方说几句话。
  十一直觉雁惊寒该是有些生气,但他靠近细看,却又见对方神色如常,分明未露分毫。
  对于雁惊寒而言,若是有心遮掩,做到喜怒不形于色只是轻而易举之事,十一自然不会被此迷惑。但令他困惑的是,主上若是生气,对他或斥责或处罚皆可,为何此时要隐而不发?
  十一一时有些拿不准雁惊寒这不同以往的态度,又疑心对方方才是否也是顾忌场合,只待稍后再论。
  有些事情,往往越是在意越是不安。
  加之十一已下定决心调查身世,方才见记忆松动,便颇有些不管不顾。只强行与体内沉积多年的药力对抗,兀自靠一股意志力强撑着,不顾脑中剧痛拼命回想捕捉,很是耗费了一番心神。
  他心绪本就容易被雁惊寒牵引,此时再一着急,情绪上的起伏便比之往日更为明显了些。
  这一路走回住处,十一一双眼睛几乎都要贴在雁惊寒脸上,步子也不妨追得紧了些,浑然不觉自己已与对方肩背相触。
  雁惊寒则是八风不动,好似看不到十一的欲言又止。只是当左肩又一次与对方相擦之时,他双眼终于忍不住往左侧稍稍一瞥。
  这一瞥太过隐晦,几乎转瞬即逝,然而十一却不曾错过。只见他脚下步伐稍顿,好似这才察觉到自己的冒犯,接着便匆匆与雁惊寒拉开距离。
  雁惊寒见了,却反倒有些拿不准了。
  毕竟莫说是习武之人,即便是一个普通人肩膀与人相擦也必然有所察觉。方才十一三番两次碰上来,他只以为这人是故意引他注意,如今看他这般反应,倒反而好似是自己想多了?
  想到这里,雁惊寒也不知心中是什么感觉,只觉方才在峨眉院中陡然生出的那点不愉好似又加重了些,偏偏又找不到恰当的理由,只能无着无落地悬在心里。
  雁惊寒自觉自己并非苛责之人,何况他既已猜到十一擅离乃是事出有因,便也无意计较。
  但此时此刻,理智上的不计较却好似与情感上的不计较是两码事。雁惊寒敏锐地察觉到自身的别扭之处,想到先前出门时的种种,几乎瞬间便反应过来自己这般的根源所在。
  许多事情,往往一通百通,雁惊寒头一次有些恼怒于自己的聪慧了。
  真要说起来,雁楼主如今的心态大约便类似于“大姑娘上轿头一回”。纵使他再是游刃有余,初逢“心动”,总难免生疏。
  十一却不知雁惊寒所想,他仍旧惦记着为此番逾矩请罪,几乎是甫一进入房中,便半跪在地,有些焦急地将方才所行之事一一托出。
  “......是属下考虑不周,竟让主上久等,请主上恕罪。”
  十一说话做事向来沉稳,大约少有如此迫切之时,一段话从头说到尾,直好似竹筒倒豆子一般,竟连气都不带喘一下的。
  也亏得他历来言简意赅,否则只怕还颇为难受。
  然而他话音落下,预想中雁惊寒的斥责没来,甚至连细问他想起些什么也没来。
  十一在原地静待片刻,就见他家主上端起茶盏,慢悠悠啜了一口,而后点了点头,不咸不淡道:“哦。”
  十一......
  作者有话说:
  各位恋爱高手请用50字向十一说明下“哦”是什么意思,在线等,挺急的……
  第130章 烦恼自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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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一听了这一声“哦”,一时顿在原地,甚至连脸上神色都微妙地空白了一瞬,竟难得有些茫然,好似不知该如何反应了。
  反倒是雁惊寒话音出口,见了他这反应,也不知想到什么,突然皱了皱眉,眼中似有懊恼之色一闪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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