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2章
只是很快又恢复如常,甚至还特意伸手朝十一虚扶了一把,很是宽容道:“起来吧。”态度之间分明是有意将此事略过不提了。
十一并未注意到对方刹那间的情绪外露,只见他依言站起身来,大约是实在摸不准雁惊寒态度,动作之间不免透着几分犹豫。
雁惊寒有意将话题引回正轨,此时自是有意忽略十一仍在自己面上逡巡的眼神,也不待他开口,便先行问道:“你可有想起什么?”
这确是十一先前话音落下之时,以为雁惊寒会最为关注之事。然而此时此刻听得对方此言,不知为何,他却总觉有些不对。
但雁惊寒既已说到正事,他也不敢耽搁。遂定了定神,一五一十道:“禀主上,属下此前在夹山寺中粗略一扫,本以为这该是扶宁姑娘臂上的一枚胎记,但......”说到此处,只见他脸上神色稍变,眉间略皱道,“但属下今日隔得近了,才发觉那实则是一枚伤疤?”
“伤疤?”雁惊寒听得此言,不免稍稍吃惊。
“是。”只见十一说到此处,目光稍稍放远,似乎是不由自主被记忆中的画面牵引,眉间竟不觉显出几分不忍之色,“属下甫一看清那枚伤疤,脑中便大受刺激,依稀看到一名年轻女子正坐在床上,一面喃喃呓语,一面拿着簪子在怀中婴儿臂上戳刺。”
这话的意思便是这伤疤乃是因此而来了,饶是雁惊寒听了,也不免心中一跳。
要知在一名女婴身上留下疤痕,又经年不退,对方下手之深便已可见一斑,何况这疤还极有可能是经过夺魂谷医治的。
雁惊寒并非心慈手软之人,在他看来,若对方对这女婴怀有仇怨,也不过一招杀了便是。如此生生折磨一名婴儿,却又未下重手,可见此人心性之扭曲。
想到这里,他心中一动,不免生出某种猜测,正打算开口细问。
就见十一甫一对上他眼神,便已自觉接道:“属下着意看过,那疤痕恰似水滴形状。”
“水滴?”雁惊寒闻得此言,也不知想到什么,面上神色倏然一震,接着便忍不住站起身来,在屋中踱步朝窗边走去。
“水滴形状,”他脑中思绪急转:“传闻靠近西域一带近些年出现了一个新门派,便是以水滴为标记。四大杀手又常年往来于西域,这一切只是巧合吗?”
十一见他神情凝重、沉吟不语,想来该是触及了什么关键之处,也不开口多问。
只稍稍放缓声音,仍旧接着先前所言道:“记忆中那女子神色疯癫,属下当时年幼,似乎想阻止又被其推翻在地。而后还是喊了人来,才将那女婴抱走。”
大约是推测此事似乎颇为重要,十一此时所述便格外详尽。
只见他眉头紧锁,显然是在着意探究当时记忆:“属下记得当时来人乃是一男一女,但画面一片模糊慌乱,属下实在看不清面容,也想不起他们说了什么。只能就情境推测,这二人极有可能便是属下父母。”
他说到此处,语调竟是一种异乎寻常的冷静,只仿若在分析某副图画一般。
雁惊寒原本站在窗边,正边听边思。直到十一提及“父母”二字,他不免稍稍凝神,下意识转头朝对方看去。
却见十一说完此话,便好似已将与这二人有关的信息分析完毕,遂又话锋一转,自顾自道:“那年轻女子该是身上有伤,见怀中女婴被抱走,她状若癫狂,想要抢回来却又碍于伤势行动不便。最后只得坐在地上,握着那簪子不停喊叫。”
此事显然是十一年幼之时的经历。雁惊寒此前并未在意,但他此时面向十一,见他说到此处,虽言语平静但面上血色却不觉褪了一层,甚至连额角处都隐约抽动,分明极为不适。
这才突然反应过来:暗卫十一自然不会因此种经历有丝毫不适,但于多年前父母疼爱、尚且年幼的十一而言,这兴许是极为可怕之事。
故而即便多年过年,十一甫一想到此事,记忆中那残存的情绪也仍能卷土重来,令他潜意识中心生抗拒。
但十一显然无意将这点“抗拒”放在心上,只见他强忍不适,再次对此番记忆抽丝剥茧:“属下同样无法看清她面容,只能想起这人......这人声嘶力竭、字字泣血道“仇人之女、仇人之女”四字。”
十一话到此处,气息略微起伏。雁惊寒何其敏锐,见他吐字之间已隐有艰涩之感,不由暗道不好,连忙上前正打算开口阻止。
却见十一倏然抬手抚额,双眼紧闭好似想到什么似的。雁惊寒见状,不免又有些犹疑,一时不知是否该开口打断。
直到过得几息,他眼见对方牙根紧咬,显然极为痛苦,却犹自不肯停下,终于按耐不住伸出手去。
就见十一霍然抬头,双眼微微睁大,语调之中不觉带出几分困惑道:“不对,属下记得这女婴分明乃是由她所生。”
话音落下,他这才注意到雁惊寒近在眼前的手掌。大约是方才脑海翻腾,十一此时还有些心神涣散,竟一时未能反应过来雁惊寒此举意在何为,眼中便显出几分不解之色。
“嗯。”雁惊寒见状,便只点了点头,又若无其事将这只手收了回来。
他抬眼扫过十一额角细汗,也不知想到什么,竟不再就此事深谈下去。只走回桌边坐下,兀自沉思起来,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动。
十一见他这样,心中的那点忧虑不觉又深了几分。
不知为何,自得知黄岐失踪以来,他便时常有一种不详之感。此时更是有些按捺不住,想了想,突然上前两步,半跪在雁惊寒身前道:“主上,属下有一事相求。”
雁惊寒脑中正千头万绪,听得此言也未多想,只点了点头示意十一但说无妨。
十一得了准许,却是忍不住又往前挪了半步,一双眼睛紧盯着雁惊寒,近乎恳切的道:“禀主上,属下心知主上此次亲入常青门中,乃是为着解揽月楼外患,迫不得已而为之。”
雁惊寒听得“外患”二字,眉梢微动,但他并未开口打断。
就听十一接着道:“属下想求主上,无论发生何事,无论此行成与不成,还望主上以自身安危为重,切莫以身犯险。”他好似在说服雁惊寒一般,“揽月心法深不可测,以主上之能,即便仅凭八层内功也定能自保无虞。属下心知主上自有谋划,但属下身为暗卫,自当以主上安危为重,主上也当顾念自身,实在不必为其余分心。”
他话说了一大段,重点无外乎是希望雁惊寒只顾虑自身。言外之意便是,此时无需为他身世之事多思,日后若遇危险亦当以自保为要。
雁惊寒听罢,又哪能不明白他在忧心什么。但他自入常青门起,便已做好最坏的准备。
想到自己袖中那盒“玉蝉”,想到夹山寺中的笛声,想到他方才闪过的一丝推测……雁惊寒心中长叹。但他此时此刻,面对十一所言,也不忍说出半个“不”字,便只着意笑了笑,淡然倨傲道:“这是自然。”
十一闻言,不免稍稍安心。又见雁惊寒这笑中分明透着几分势在必得,心中一动,几乎要被这笑容晃了眼,便又放松了几分。
雁惊寒见状,便也不再多说。他此时面向十一,眼见对方还跪在地上,便又顺势伸手将人扶了一把,示意他起来。
这动作其实透着几分不可言说的亲近。十一感受到自己小臂上的一点细微力道,想了想,也不知是否因着此时气氛正好,竟突然大着胆子反手雁惊寒手腕握在手中,轻声问道:“主上,主上不生气了?”
雁惊寒闻言,动作稍顿。他看了看十一不大规矩的右手,不动声色将手抽出。有心想点头应了,但不知为何,听了这一句问,先前的那点“别扭”竟又卷土重来。
雁惊寒惯于以理智处事,在他看来,这点不讲理的“别扭”属于烦恼自生,故而先前才将话题轻轻带过,无意顺着自己这点莫名的情绪来。
那一句意味不明的“哦”,实则是他猝不及防的心绪外露。
然而他却未曾料到,两人话过一轮,十一竟仍旧记挂着此事,一句话又将话题带回了原处。
想到这里,雁惊寒不免心中好笑。暗道大约没有一个下属会如十一这般总提醒主子“生不生气”这事,毕竟这样的话题总难免与斥责处罚挂钩。兴许连十一自己都不曾意识到,他如此行事,分明便是因着其余情感压过了主仆之分。
而反观自己,此时心中竟莫名生出几丝满意来,好似本就等着十一来问似的,如此被情绪左右,大约也不像是一个主子行事。
雁惊寒这头思绪兜转,一时并未开口。
十一却已从这点细微的沉默中得出答案来。想了想,竟又不管不顾上前半步,几乎紧凑在雁惊寒跟前,好似要着意去看对方神情似的,抬头望着他轻声道:“主上,主上若是生气,尽可罚属下出气。属下......属下心知主上宽容体恤,但此乃属下自作自受,主上实在不必因属下忍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