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章

  冥冥之中,许多事情相互牵扯勾连,大约早已在暗中生出他无法预料的变故。便好比墨水滴在纸上,总要无声无息地朝四周洇开。
  在雁惊寒记忆中,秋菱因着容貌声带有损,向来不爱现身于人前。而自姜落云去世之后,她更是日日守在云栖院中。若非自己有意安了个揽月殿总管的位置在她身上,只怕她从此不会踏出院门半步。
  而在前世之时,最起码在雁惊寒身死之前,秋菱也确实从未出过揽月楼中。
  即便日后雁惊鸿叛变,她苦苦求对方放自己一条生路,雁惊鸿到底念着自小的教养之情,也并未对其痛下杀手,而是将人锁在了云栖院中。
  而这也正是雁惊寒让其监视雁惊鸿的原因之一。
  但假若他方才的猜测为真,那便意味着秋菱极有可能是因着某事自行离开揽月楼中。且此事令她讳莫如深,甚至连自己也不惜隐瞒。
  是什么事情如此重要,让她不惜脱离自己一直以来的生活习性?又是什么事情如此紧迫,让她不惜置自己的安排于不顾?
  雁惊寒将手中信笺引燃,他心中清楚——秋菱,已是这被墨水洇染的一环。
  作者有话说:
  为了避免大家不记得,我提示一下,秋菱就是雁和十一刚出揽月楼的时候,十一不是特意给雁雁带了东西吃吗?他说找的“秋管事”。还有雁雁回忆姜落云的事时,她也出现过~
  第133章 你来我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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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雁惊寒在与胡若眉决定入常青门时,便已商定好该如何行事。这其中头一件,就是求见沈正。
  雁惊寒原本以为,以胡若眉帮主之身,并蛊虫之祸的亲历者这两重身份,于情于理,只要沈正人在常青门中,都无法拒绝此次会面。
  却不成想,他第二日随胡若眉前往常青门正厅时,见到的却只有坐在主位之上的沈慎。
  沈慎看上去已等了有一会儿,只见他甫一见着胡若眉,便站起身来迎了几步,既热情又不缺风度地道:“胡帮主,请坐。”
  这位沈少掌门大约尤爱穿白。雁惊寒打眼扫过,就见对方今日仍旧穿了一身月白衣裳,衬得他比寻常武林人士更多了几分谦谦君子之态,加之皮相亦算出众,站在那里自是一派芝兰玉树。
  只见沈慎礼数周全,引胡若眉落座后还不忘朝他二人颔首示意。估计是误以为他和十一乃胡若眉心腹,见对方未开口,他便也未主动要求他们避让,为人处事很有几分不拘身份之态,令人如沐春风。
  也难怪沈慎在武林同辈之中素有美名,能得一句“君子”之称。
  但君不君子的雁惊寒不感兴趣,他听着对方与胡若眉解释沈正未能亲自到场的原因:“还请胡帮主见谅。实不相瞒,盟主近段时日因着武林大会之事多有劳神,加之......”
  说到这里,只见沈慎神色之间显出几分为难尴尬,顿了顿方才笑道,“加之还有些家事亟待处理,实在分身乏术,故而才命我代为接见胡帮主。”
  他这“家事”虽未明说,但沈毓乔之事早已在城中闹得沸沸扬扬,再加上沈慎方才说话时的语气神态,明眼人只需一看,自然立刻便能心领神会。
  雁惊寒见状,不免心中嗤笑。
  此事不仅关乎女儿家名节,更牵扯到常青门与崆峒派的婚约,本就十分敏感。沈慎这话说得欲盖弥彰却也恰到好处,但凡是个知情识趣的人听了,大约都知道不宜多问。
  而身处常青门中,面对的又是与常青门有关之事,谁敢不知情识趣呢?
  果不其然,沈慎此话一出口,几乎立时便将胡若眉到嘴边的追问堵了回去。她隐晦地与雁惊寒对视一眼,顿了顿只得顺着对方话音,点了点头应道:“如此,便有劳沈少掌门了。”
  沈慎自然不会错过她这反应,只见他顺着胡若眉动作看去,视线正正落在雁惊寒脸上。
  雁惊寒不声不响,见他看来便点了点头以示礼数。
  他此时脸带易容,也不知是十一实在巧手,还是他深知如何让雁惊寒的每一寸容貌弱化,总之一眼看去,雁惊寒此时竟全然是一派泯然众人的普通长相。
  顶着这样一张脸,又只是个聚海帮弟子,自然不会引人注意,这点从他们三人进门时沈慎的反应便可窥见一二。
  但此时此刻,也不知是否因着胡若眉方才那一瞥露了端倪,雁惊寒分明感觉到沈慎的目光在自己眉眼处停留了片刻。
  幸而胡若眉及时开口,按照早已与雁惊寒商量好的说辞,提起蛊虫之事,这才将对方视线重又引了回去。
  雁惊寒之所以让胡若眉求见沈正,一来自是为了亲自探探这位武林盟主的口风,二来则是为了经胡若眉之口亲自转述黄岐治蛊之事,以定人心。
  如今虽然没能见到沈正,但于雁惊寒而言,沈慎的表现便已从侧面印证了他心中的某些猜测。至于沈正本人,今日不见,在武林大会召开之时也总能见到。
  至于这第二点,雁惊寒听着胡若眉侃侃而谈,不由暗自点头,自觉胡帮主不愧曾女扮男装多年、经验丰富,这撒谎的本事比之昨日简直是日进千里。
  只见她依照雁惊寒授意,一番话真真假假,将自己发作时的症状,以及如何得黄岐救治,并对方所说的“金蚕蛊”种种一一道来。
  只是言语间用了一番春秋笔法,仅说自己如今内功尚在、且运转自如,并未提及蛊虫尚未彻底拔除一事。
  这自然便是雁惊寒所想的定人心之策了,要知黄岐名声在外,若是武林众人得知连她都尚无解蛊之法,还不知要乱成何样。
  更何况行走江湖本就靠武力傍身,此事事关身家性命、乃至门派兴衰,若是再被有心之人一鼓动,雁惊寒可不相信这帮江湖草莽还会有耐心等黄岐寻解蛊之法。
  所以即便黄岐无法在武林大会现身,他也必须设法先给这些人一点希望。毕竟人只要有了希望,便不会轻易陷入狂热与激愤中,也不会轻易被人蛊惑操控。
  而胡若眉作为亲历黄岐治蛊的第一人,自然便是最为合适的人选。雁惊寒心知,无论真假,由其亲口转述之事都可抵外边万千谣言。
  至于蛊虫究竟有没有解,只肖胡若眉说解了,除却黄岐本人以外,又有何人能够看破?
  沈慎显然也对此事颇为上心,只见他听得极为专注。待胡若眉说完之后,沉吟片刻,又仿若确认般着意问道:“如此说来,黄神医当真有解蛊之法?”
  他问这话时神色未变,只语调稍沉,恰到好处地透着些许郑重之色。乍一看去,全然是得知某种好消息后激动难抑,又因着有些不敢置信,故而才多番确认的样子。
  但雁惊寒本就在时刻注意他反应,几乎是在话音刚落,胡若眉点头之时,他清楚看见沈慎眉间不易察觉地抽动了一下,分明有紧张焦躁之色一闪而过。
  若仅就扬州时的情况而言,黄岐自然尚无解蛊之法。
  但胡若眉方才既已依照雁惊寒计划有意引导,此时自是毫不迟疑地点了点头,不假思索道:“正是,若非黄神医解蛊,在下此时又怎么可能运功自如,沈少掌门若是不信,只肖一试便知。只是......”
  话到此处,只见她双眉轻蹙,脸上为难之色溢于言表。沈慎见状,自是适时接口问道:“只是什么?胡帮主有话,不妨直言。”
  胡若眉听罢,便稍稍叹气,不无忧心道:“只是听黄神医所言,这蛊虫邪门得很,内功愈深愈不易去除。”她说着有些尴尬地笑了笑,“说来惭愧,在下之所以能成功解蛊,还是多亏了武功低微之故。若是内功高深的......”
  说到这里,她话语稍顿,接着抿着嘴唇摇了摇头,似乎很是沉重低落的样子。
  沈慎见了,双眼微不可见地一眯,只见他眼中似有精光闪过,面上却仍是那派从容耐心的样子。眼见胡若眉如此模样,他稍稍倾身,张了张嘴似乎打算出言安抚几句。
  但与此同时,仅这转眼之间,也不知胡若眉想到什么,只见她突然抬起头来,双目湛然、神情坚定道,“但我相信以黄神医之能,既能解我身上之蛊,假以时日,必然也能彻底研制出解蛊之法。”
  她这话说得信誓旦旦,全然是一副对黄岐十分信服的样子。
  若是换了旁人,兴许还有盲目信奉神医名声之嫌,但一来胡若眉确实得黄岐解蛊,二来就她方才的种种表现来看,分明是深知蛊虫难解,但仍对黄岐医术信心百倍,不免越加让人信服了。
  如此大好的消息,若是叫一众武林人士听了,只怕当即便要大喜过望。
  但也不知是否因着胡若眉方才太过激动,显得一惊一乍的,以致沈慎一时没反应过来。只见他脸上神情竟罕见地呆滞了片刻,笑容仍在脸上挂着,但却难免显得有些不自然了。
  当然这点不自然也不过转瞬即逝,只见他脸上的笑意很快便加深了些,口中业已顺着胡若眉话音连连应道:“如此甚好,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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