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6章
雁惊寒坐在下首,看着胡若眉与沈慎你来我往,心中不由暗暗吃惊。毕竟他只授意对方该如何说,至于这说时的神态反应则全凭胡若眉发挥。
而对方方才的种种情绪起伏、话语停顿,都刚好卡在他观察沈慎反应的关键节点,可谓恰到好处。
雁惊寒心知,胡若眉自小被迫扮作另一个人生存,与人交往处事不说喜怒不形于色但至少也不会如方才那般情绪外露。故而她之所以如此,绝非出自巧合,而是因为她早已猜到自己意在何处,故而有意配合。
呵,如此看来,胡广泉倒真是多此一举了。以胡若眉之能只需假以时日,又何愁接不下聚海帮这个担子?所谓的女子之限也不过是世人信口胡诌罢了。
雁惊寒眼观鼻鼻观心,一面摆出一副恭敬倾听之态,尽职尽责地扮演一个唯帮主马首是瞻的心腹弟子,甚至还不忘时不时随着对方话音点头附和。一面却还不忘在心中对胡帮主暗自点评,自觉自己此行不曾选错同伙。
随着这些时日过去,蛊虫之事俨然已在江湖中闹得人心惶惶。甚至连此次武林大会,都已说不准众人是更为在意下一任武林盟主人选,还是找出这下蛊的幕后真凶,就此这场威胁武林的危机解除。
故而雁惊寒早有预料,只肖胡若眉一进常青门中,必然会有不少人想要找其探听消息。
昨日时间仓促,加之他们三人进门时少有人知,胡若眉又径直入了峨眉院中,众人或许是尚未得知消息,或许是因着礼数之故,又或许是心有顾忌......暂且还未冒然上门打扰。
而此时一夜过去,想必该知道的人都已知道,胡若眉既主动求见沈正,众人猜也知道定是为着蛊虫之事,说不得此刻门外便已有不少有心之人在等消息。
而雁惊寒想要的,恰恰便是胡若眉方才这一番话能尽快传至众人耳中。这也是他将面见沈正之事摆在头一位的原因,因为在常青门中,没有人比沈正这位武林盟主更受关注,只肖胡若眉在此处坐得片刻,自然会有人前来观望。
想到这里,他不免放开耳力,暗自留心外边动静。却在此时,只听沈慎与胡若眉话到结尾,突然问道:“既如此,想必胡帮主与黄神医之间应当保有联系,不知神医现在何处?”
他这话紧接着先前的话题而来,可谓顺理成章,然而雁惊寒听罢却是立时心中一动,视线不着痕迹地盯在沈慎面上。
胡若眉已然听说常青门有意请黄岐现身武林大会之事,听了这话也未觉不对。但她想到雁惊寒先前叮嘱,便只含糊道:“实不相瞒,自扬州一别后,神医为寻解蛊之法,在下也不知她去了何处。”
若说雁惊寒此前还只是结合前世经历对沈慎有所怀疑,那么通过今日这番试探,则已然是确信对方与那下蛊之人必有牵扯了。
原因无他,毕竟不论沈慎面上装得再好,他某些下意识的反应也骗不了人。
譬如这人在听得黄岐成功解蛊时一闪而过的紧张,又譬如这人在得知此种方法对内功高深之人尚无作用时的隐隐放松......凡此种种,皆是破绽。
但若是如此,沈慎此时开口打探黄岐动向,则恰恰说明了黄岐极有可能还未落入对方手中。
雁惊寒虽知以阮殷殷之力,想来即便出事应当也能递个消息出来。故而若仅是失联,反倒是说明其十有八九性命无忧,只是一时被绊住手脚,现身不得。
但此事到底凶险,加之人身在局中,总难免失了镇定。前世内功尽废之状还历历在目,若说雁惊寒对黄岐失联之事不无惶恐,实则是自欺欺人了。
故而沈慎此话无异于令雁惊寒内心的猜测又笃定了些。想到这里,他不免心下稍松,仿若心中这些时日一直悬挂着的某颗巨石终于落地。
听得胡若眉回答,沈慎也不再多问。
恰在此时,门外依稀传来几许嘈杂声响。胡若眉心中一动,自觉今日该说的已然说了,遂也不再久留,主动站起身来同沈慎告辞。
沈慎自然也注意到了外边动静,只见他沉吟片刻,也不知想了些什么,竟干脆引着胡若眉一道往外行去。
雁惊寒见状,自是稍稍落后两步,跟在这两人身后。
依照此时的身份而言,他与十一都是聚海帮弟子,两人自然也无需像从前那般讲究主仆之别,故而此时他们乃是并排而行。
雁惊寒一直在凝神捕捉外边人声,加之他心中仍在琢磨黄岐之事,此时注意到十一靠近,便只稍稍看他一眼便收回视线。
却不妨走得几步后,他垂在身侧的右手突然被人轻轻拉住,雁惊寒脚下稍顿,他第一反应便是十一有事要说,便顺势侧头朝对方看去。
然而两人四目相对之下,他却见十一并无动作,只眼中透出几许担忧来。大约是见他看来,手上力道连忙下意识松了松。
雁惊寒见状,哪能不明白他在想些什么。他心中一动,想到此时说话不便,便顺势也学着十一的样子紧了紧手上力度,示意对方无需担心。
若说十一方才握他的手,尚且还碍于规矩分寸有所收敛,只松松拢住几根手指。那雁惊寒这一握,则是全然不曾犹豫,想也不想便将人抓实了。
大约是他这动作太过亲昵自然,十一感受着手掌处交握的触感,双眼微不可见地睁大了些。
只见他嘴唇稍动,似乎有什么将要脱口而出又及时忍住了,但手上的动作却已情不自禁,竟在雁惊寒松开之时兀自将那只手抓住了。
作者有话说:
十一:该出手时就出手(bushi)
第134章 试探叩心
=======================
常青门势大已久,这点从其门派中的占地布局便可见一斑。自正厅出来后,雁惊寒几人还需得穿过一座小院才至门口。
方才谈话之时沈慎已将一众下人屏退,故而此时这一路走来便只得他们四人而已。
越到门口喧闹越显,沈慎与胡若眉都不觉加快步伐,一边走一边朝门外张望。
在这短短几步之间,无人注意到雁惊寒与十一之间的动作。
雁惊寒思绪始终大半牵挂在正事上,故而当再次被十一抓住时,他的第一反应便是愕然。且因着对方这回力度之大,甚至隐隐透着几分莽撞急迫之感,几乎是一把将他右手篡在掌中,倒险些让他以为是有何突发状况了。
雁惊寒惯来警惕,想到这里,不免心神一凛,先是下意识朝左右扫了一眼,见确无不对,这才有些不明所以地朝十一望去。
十一方才伸手之时确有几分情不自禁,但这情不自禁还不至令他丧失理智。又或者这情不自禁也仅是一种借口,他在雁惊寒身后看了这许多年,早不知多少次想搂住对方身影,牵住这只手。
从前他想而不敢,如今......十一一面心中狂跳,一面却近乎冷静地感觉到,面对雁惊寒反应,他第一反应竟是为自己这般莽撞动作将人惊着了而心生懊恼,而不是匆忙后退,近乎狼狈地遮掩心迹。
他仍旧紧张,仍旧畏惧,甚至在察觉到雁惊寒看来之时,手上几乎是本能地放松了一瞬,下意识就要如从前那般退回规矩守礼的范围内。
但下一刻,有什么这些时日隐隐游走在两人中的东西给了十一勇气,于是,在松手之前他又更加用力地抓了回去。
雁惊寒的不明所以在对上十一眼神的那一瞬便已消失无踪。他无法准确言说,在这一眼之间,自己究竟在十一眼中看到了什么。
但有些东西本也不必明言,肢体细微的反应往往已给出答案。
雁惊寒的洞察力是如此惊人,以至于他能清晰捕捉到十一的每一个反应。他看到在与自己视线相对之时,十一脸上神色不自觉紧绷了一瞬,手上力度亦有些放松,仿佛下一秒就要收回手去。
若是从前,雁惊寒或许还不懂他这神色,但在这一瞬间,不知为何,他心中竟隐约闪过几分似曾相识之感。
只是还不等他将这点感觉想个明白,下一秒,手上力道竟又是一紧。雁惊寒下意识垂眼看去,这才发现十一不仅不曾松手后退,反而又再次收紧了手上力度,用力握了回来。
就好像在方才这短短的一瞬之间,他经历了某种挣扎犹疑,而后又下定了某种决心似的。
而也是在这一松一紧之间,雁惊寒心中一动,仿若福至心灵一般,终于明白了这似曾相识缘自何处。
那是十一的紧张和畏惧,还有他从前无数次不自觉的亲近,以及每每在自己若有所觉时,又匆忙掩饰的小心与退回。
只是这一次,十一选择放弃掩饰、主动试探,他选择就这样直白地看向自己。
意识到这一点,雁惊寒心中一热,竟难得有些不知该作何反应。
手上的触感仿若被放大了千百倍,通过皮肤纹理他好似能清晰地描摹出十一手掌形状,乃至经脉跳动。这跳动分明无声,却又仿佛重若雷霆,直往他心中叩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