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3章

  雁惊寒将笔搁下,再次将已看过数遍的那叠手稿拿过,翻到某处,扶额沉思起来。
  他认真做某事时向来十分专注,很有几分浑然忘我的境界。十一见状,也不擅自开口打扰,只站在一旁随时替对方研磨铺纸、适时递上所需的种种东西,以及在雁惊寒问起时,时不时与其商讨一二。
  此时见雁惊寒暂不需要,他便将手中的那张图纸轻轻收拢搁在桌上,又忍不住顺势倾身去细看他方才所绘之种种。自十一岁起,十一人生中的大半目光便都投注在雁惊寒身上,自然知道对方记忆力过人,但今日一见,他却仍旧不免暗自惊叹。
  雁惊寒此时所为,显然是在结合此前密道中所见所感、以及这诸多的图纸记述,还有常青门门派布局比之其前身王府的变动,来大略推测常青门密道可能有的走向。
  要知即便只是一个粗略的推测,但想要完成此事,除却记忆以外,逻辑、想象、以及对方位布局、机关设计的了解等都不可或缺。
  十一自问若是换了自己,兴许还不如冒险再去那密道中一探来得有用,他扫了一眼纸上看似凌乱却已初具条理的红线,视线再次转向雁惊寒沉静深思的侧脸,久久不曾移动。
  这世上大抵有些人就是要让人心驰神往的,天人之姿、天赋过人尚且不够,还要如此聪慧、如此勤勉、如此专注,如此可爱......如此这般地具有吸引力。
  这一琢磨便是一整日,雁惊寒连饭也顾不上吃,直等到夜色已深,才算彻底搁笔。
  十一一直守在对方身侧寸步未离,此时见了雁惊寒动作,心中已有所感,便忍不住上前一步问道:“主上画完了?”说着视线亦不觉朝桌上看去。
  雁惊寒确已画完,只是他行事向来谨慎,搁笔后便仍不忘再行确认一遍。此时听了十一这话,这才稍稍回神,从方才那种全然投入的状态中脱离出来。见对方想看,又顺势侧了侧身,一手支额半靠在椅上让开距离。
  雁惊寒今日几乎都在伏案埋头,此前聚精会神尚不觉得,此时放松之下才发觉自己双眼疲累,隐有胀涩之感。不由下意识就着这姿势伸指在眉心按压缓解,同时闭上眼睛道:“尚缺验证。”
  雁惊寒这四个字说得突然,亦不曾点名是哪处需要验证,但十一视线落在图上某处,却已然心领神会。几乎立时便开口接道:“主上......”
  他原本大约是想问“主上接下来打算如何”之类的话,但此时话刚起头,见了雁惊寒这般动作,又不免话锋一转,连忙问道,“主上双目不适?让属下看看?”话音落下,已然弯腰伸手,凑近朝雁惊寒双目眼皮探去。
  雁惊寒闻言,察觉到他意图,不由收回手来,配合地睁开眼睛。然而也不知为何,十一到了此时,手上动作却是一顿,只双眼微微睁大朝他眉心看去。
  雁惊寒方才太过专注,大约不曾发现,不知什么时候他指尖已沾上一点艳红,随着方才动作,正正点在他眉心正中。
  这朱砂大约已有些干了,从手指粘在眉心只剩细小的一个圆点,但朱砂艳红,点在他额间便仿若雪中红梅,自有一股摄人神韵。偏偏他那双眼睛还要带着几分不解看向十一,仿佛不知道自己有多么引人注目似的。
  十一视线不觉在他右手指尖扫过,喉结微动,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开口告知对方。
  雁惊寒见他这样,起先不解,但此时也渐渐意识到什么,他见了十一动作,正下意识要朝自己手上看去。下一秒,却又倏然转头,双眼一厉,直直朝窗户看去,与此同时,一点寒芒穿过窗户急射而来。
  这屋子统共只得一丈宽,雁惊寒此时所坐之处正与那窗户分立屋中两侧,故而他这一转头,那点寒芒便几乎是直刺他面门而来。
  然而雁惊寒却并不如何慌乱,甚至还有几分气定神闲。只见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他一面伸手制住将要出手的十一,一面稍稍侧身。随着“当”的一声闷响传来,雁惊寒任由匕首在他眼前飞过,正正插在房中圆柱之上,尖端处一张纸笺格外显眼。
  十一此时早已一把将窗推开,一眼望去,四周漆黑一片,那“送信”之人早已不见踪影。见状,他也并无什么反应,只又原样将窗户合上,接着几步走回雁惊寒身边:“主上小心。”
  雁惊寒知道十一在担心什么,他方才已然确认过这匕首无毒,这才动手将之拔下。此时便一面将纸张拆下,一面看了看他道:“无妨,该是游龙。”
  果不其然,白纸展开,只见其上写着“明日午时,四季同归”八字。
  前段时日身处潇城之时,雁惊寒所住客栈名为“同归”,乃是飞龙帮所属产业,而城中还有另一与之对应的客栈,名为“四季”,亦属飞龙帮产业,正是当时峨眉众人的住所。
  如今这纸上虽无落款标识,但见了“四季同归”四字,无异于已印证雁惊寒心中所想。只是对方话里话外有意牵扯潇城,也不知是否在暗示什么?
  想到这里,雁惊寒不由挑了挑眉。他将纸条递给十一,正打算开口问问对方是否知道这“四季同归”是个什么地方,毕竟游龙总不可能堂而皇之地将客栈开到常青门眼皮子底下来。
  但话到嘴边,雁惊寒念头一转,又很快反应过来。只见他与十一对视一眼,复又走到桌边,曲指在对方先前注目之处敲了敲,意味不明道:“鱼已咬钩,兴许验证就在明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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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48章 殊途同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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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雁惊寒正在练功,十一将两人用过的碗筷收走,回来时见到的就是对方在床上打坐的身影。
  原本练功一事,于雁惊寒而言,实在是如吃饭喝水一般寻常。但自出楼以来,起先是因着自封内功,而后是因着八层之限、无法将内功用到极致,雁惊寒这段时日已将练功一事暂且搁置。
  虽说他如今已是临门一脚,只待突破揽月心法第八重,便能跨越关卡,更上一层。但雁惊寒自来知道,习武之事切不可急于求成,更何况从第八层到第九层,本就是揽月心法最为凶险难过之处。
  他此前闭关日久,在紧要关头突然内力失衡、险些走火入魔,自然是因着蛊虫之故。但除此以外,雁惊寒扪心自问,纵使一切顺利,他当时兴许也无法一举突破。
  武林众人都道揽月楼主,年纪轻轻内力已浑厚似海、不可估量,却不知在突破第八重之前,这澎湃内力会日日在他经脉冲刷,一朝失控则万劫不复,而若就此止步,则无异于自寻死路,至身体、根基于不顾。
  历任揽月楼主都致力于突破第八重,以达武学巅峰。但从其留下的心得手记来看,成功之人却是寥寥,甚至就雁惊寒所知,一旦跨入八重之境,短则十年多则二十年为限,若是不成,则必然于经脉有损,轻则内功渐退,重则多年修习毁于一旦。
  故而历任楼主,若是没有把握,在前期都会有意控制武功进益。如雁惊寒这般,年仅二十余岁,已直面此关的反倒少有。
  但武学一道,本就如逆水行舟,期间每一次进益,实力、悟性、运气等等都缺一不可。强行控制有时亦容易错失机缘,时日久了,更于心境无益。
  雁惊寒不会冒进求成,但也不会退缩不前。他这几日,突然一改先前之态,甚至等不及在蛊虫未除之前运功修炼,自然是因着有所领悟。
  实则这些时日,依照黄岐所嘱,雁惊寒运功之时需得时刻将内力控制在八层之内。若是遇上武功低微的,这自然十分好办,但若遇上武功高强之人,譬如与四大杀手那一战,这就好比你分明有十成力量可将人击破,偏偏却得自缚手脚,强行将出手之时的力量控制在八层之内与人对战。
  这种感觉,便犹如在关键时刻,扼制本能给对手可乘之机一般,于雁惊寒而言,实在是糟糕透了。故而那一战,他出手十分狠辣,甚至不顾双手受伤,一来自是因着碍于形势、久拖不利,二来则是因为他心中杀心已极。
  但也是那一战,雁惊寒在与那吹笛之人对战的最后一击中,在内力压抑又奔涌的一放一收之间,隐约感知到了什么。
  有时领悟往往就在一息之间。
  正如陆三的师父叮嘱他要在下山与人对战之中,寻求突破,找寻自己的剑道。
  “收放自如、如臂指使”,从夹山寺到游龙,雁惊寒在其后的每一次出手中都在试图捕捉那种稍纵即逝的感觉,直到目睹常凡出手,想到“生息决”,再到暗道中与袁风白那一掌......雁惊寒双眼微阖,脑中倏然想到一段有关雁不归的记忆。
  雁不归年轻时与他不同,时常外出游历。雁惊寒心中清楚,对方之所以如此,一来乃是因着彼时揽月楼还不如如今势大、许多事情尚需他这个楼主亲自出马,二来则是因着雁不归从某一角度来说,与重霄也有些类似之处,只是采取了更为温和妥帖的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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