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0章
何况十一对他的恋慕只深不浅。
两情相悦的人躺在一张床上,世人大都称之为“同床共枕”。但也正因为两情相悦,十一不愿意让他与陆三同榻而眠,雁惊寒又何曾乐意看着对方与他人同睡?
油灯熄灭,雁惊寒闭上眼睛,感受到身旁十一静静躺下,竟有一瞬间险些维持不住自己平缓如常的呼吸。
深夜静寂无声,一时之间,两人并排躺在床上,睡姿是与下方陆三全然不用的规整,甚至是有些僵硬了。
依理而论,十一身为暗卫,最为擅长的便是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从前他睡在床边时雁惊寒尚不觉得,然而此时此刻,只是挪了一点距离,盖了一床被子,对方便仿若跨越了某道无法言说的界限一般。
暗卫的隐匿无声荡然无存,即便十一一动未动,甚至连身体都不曾碰到自己分毫,雁惊寒却仍旧觉得他的存在过于鲜明,几乎已到了扰人睡意的程度。
原来一个人的呼吸可以这么轻微、又这么吵闹,雁惊寒分明双眼紧闭,眼前却犹是十一面容。
过了不知多久,雁惊寒只觉自己再这么躺下去,人没睡着身子却要僵了,遂试探着翻了翻身子,打算换个姿势。
“主上?”黑暗中传来十一刻意压低的声音,雁惊寒对他并未睡着毫不惊讶。只是这一动之下他才隐约发觉有什么地方不对,无他,在这床上睡了好几日,床有多宽雁惊寒自是最为清楚——若说躺一个人绰绰有余,那么躺两个人则多少还是有些拥挤。
先前两人一动不动,十一不敢惊扰自己,隔出一点距离还算正常。但他方才动作之下,分明感觉自己身周宽泛得很......念头转过,雁惊寒顿时意识到什么,他试探着往旁边伸手一摸果然摸了个空,再撑起身子定睛一看,就见黑暗中十一大半个身子悬在床外。
若是这般躺在床上一整夜,还不如索性去睡屋顶。
雁惊寒想到这里,不由又是好笑又是好气,他心中转念,想起这人先前抱着自己不肯撒手,前些时日又趁着自己睡着摸也摸了亲也亲了,这时候让他躺在床上,倒又突然假模假式地装起君子来?
雁惊寒心中半是心疼半是气怒,眼见十一见他动作,亦下意识跟着稍稍起身,大约是怕他着凉,伸手就要替他将被子裹紧:“主......”
“主上”二字断在喉间,十一看了看自己被躲开的右手,一时间竟有些茫然。只视线仍旧下意识追着雁惊寒而去,眼睁睁看着对方重新躺倒,直到听得黑暗中意味不明的声音传来:“十一,你若不愿与我睡在一张床上,自可穿衣起身。”这才倏然回神。
只见十一听得这话,显然有些无措,几乎迫不及待否认道:“属下怎会......”床边传来细微动静,十一倏然收声,这才发现自己情急之下竟忘了压低声音。他顿了顿,直到确认陆三仍旧睡着,这才放轻动作重新躺倒,试探着侧身朝雁惊寒那方看去。
雁惊寒话音落下不再看他,只自顾自闭上眼睛,却也并未对他这番动作说些什么。
经过这一打岔,心中的慌乱无措稍稍沉淀,十一显然也反应过来雁惊寒方才所言意在何处。只见他盯着对方面容,张了张嘴竟是话锋一转道:“主上明知属下不会如此。”
十一这话说得十分轻柔,乍一听来,与他往日里哄人并无差异。然而雁惊寒听罢,不知为何,却十分微妙地从中品出几分委屈来。他睁开眼睛,忍不住去看对方神色,却见黑暗中十一捕捉到他眼神,连忙撑起身子又往中间挪了挪,倒好似要证明什么一般。
月光透过窗缝隐隐透入,雁惊寒稍稍垂眼,依稀可见十一喉结起伏。他闭上眼睛并不接对方方才所言,只沉沉道:“睡吧。”
十一本就心疼他每日劳神,听得此言自然也不再多说,甚至有意想同先前一般做出一派安眠之相。然而此时此刻,两人同榻而眠、近在咫尺,十一只觉自己呼吸间甚至能闻到雁惊寒身上残留的香薰味道,这味道牵引着他,让他仿佛又回到了潇城客栈那夜。
那夜他体内的“引欲”将将发作完毕,而今夜“引欲”蛰伏在他体内、蠢蠢欲动。
若说十一先前有意隔开距离,一来是因着知道雁惊寒习惯,唯恐自己影响他睡眠;二来则是因为他心知自己这几日已然有神志不稳之相,自控力不比以往。没有人比十一更清楚同雁惊寒睡在一张床上,于他而言意味着什么,又会令他想到什么。
十一呼吸发沉,掩在被中的双手倏然紧握,他终于克制不住地睁开眼来,视线一遍遍在雁惊寒脸上逡巡,仿若要借此缓解自己心中灼人的渴望。
他想他的主上大约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自己头一次动念生旖,就是同他在梦中睡在一张床上。
此去经年,梦中的场景已然褪色,他却仍旧记得那张床、记得躺在床上温热缱绻的身影、记得他的嘴唇、脖颈、胸膛、腰背......甚至裸露的双足。
十一狠狠咬牙,不让自己坠入失控,脑中却不可抑制地闪过一个念头——不只是在梦中,雁惊寒的嘴唇、脖颈.....双足,他通通见过,甚至碰过亲过握过。
念头转过,十一清楚地感觉到自己下腹一热,不由用力将舌尖咬破,企图借疼痛让自己清醒。然而他身子却仿若与理智脱离,十一眼睁睁看着自己垂下头来,近乎渴望地贴上雁惊寒嘴唇,右手则克制不住地朝对方衣襟探去。
若说此前的偷吻乃是情不自禁,那么十一此时的举动,则显然已被欲望占了上风。他爱雁惊寒至深,从前连多碰他一下也觉冒犯,如今虽隐隐察觉什么,有意试探亲近,但也断然不会在没有确认之前,趁人沉睡,如此不尊不重地去脱他衣裳,甚至企图做出更为过分之事。
十一周身颤抖,在这一息之间,他脑中某处有一个声音在声嘶力竭地呐喊。然而手心与嘴唇所触,却令这声音时隐时现。
在身体的沉沦之间,十一心中有什么冰冷的东西隐约浮上,他仿若割裂成两个人,温热甜蜜的亲吻间隙透出鲜血的味道。
直到身前的人突然出声:“十一。”
纵使是在这种时候,十一听得这声仍旧本能地动作稍顿,只见他下意识抬眼朝雁惊寒看去,眼中神色似挣扎似迷茫,好似分不清他是真是假似的。身体却维持着一动未动,乍一看去,好似舍不得拉开距离,又似怕惊扰了什么。
然而他不动,下一秒雁惊寒却是动了。只见他双眼未睁,方才的那一声便仿若睡梦中无意识的呢喃一般,话音落下一时未见下文。只身子倏然往前,正正撞入十一怀中,与此同时,双臂紧紧圈在他腰侧,接着状若蜷了蜷身子,声音低不可闻道:“冷。”
十一猝不及防之下抱了满怀,整个人几乎都被雁惊寒带得平躺开来,眼中却反而清醒了一瞬。他稍稍侧头垂眼看去,就见对方仿若在调整姿势一般,紧贴着他侧脸动了动,臂上也越发用力,仿若是真觉得冷了,寻到什么温暖的东西便不肯松手。
雁惊寒身为一个成年男子,加之常年习武,臂力与十一相比自然不差。故而他这一抱,看似无意,实则却牢牢将十一禁锢在原地,令他轻易不敢动弹。
而十一显然也不愿再动弹,只见他仿若被降服的猛兽一般,方才的挣扎与掠夺渐渐平息。只牢牢盯住对方面容,手臂不可抑制地收紧,却不再如方才那般只是被噬人的欲望驱使。
他闭上眼睛,轻轻吻了吻雁惊寒鬓角,听得对方再次出声道:“十一......”
原来主上睡梦中也会梦到他,原来他冷的时候会下意识想到自己寻求温暖。
雁惊寒这自然而充满依赖的亲近,让十一直觉自己仿佛拥有了对方一般,先前紧紧相拥的温情倏然浮现,他脑中突然想到许多年前,后山那一夜,小小的雁惊寒也曾这样投入他的怀中,并约定来日再见。
当时的自己为何会激动到喉间梗塞?原来是因为太过幸福,幸福到仿佛拥有世间一切。
黑暗中,两人的心跳几乎同步,雁惊寒与十一同时想道:“原来‘引欲’之解就在此点。”
黑夜总有人蛰伏。
正值午夜安睡之时,距离常青门不远的某处山头中,却有一道黑影久久伫立不动。只见他头戴幂篱、腰悬玉笛,从身量打扮来看,正是前些时日隐于夹山寺周的吹笛人。
夜风阵阵,吹得幂篱鼓动翻涌,仿若暗影在此人脸上逡巡起伏,在这重叠的山峦中,一眼看去,无端令人胆寒。
这人通身漆黑、面朝常青门方向负手而立,黑暗中高居山头,正如某道即将侵覆而下的阴影。他蛰伏多时,日以继夜,总要见血方才罢休。
不知过了多久,身后传来细微动静,这人也不回头,只淡淡道:“重梅如何了?”她声音有些低沉,似是上了年岁,细听之下,似是上了年岁,但不难辨出该是一名女子。
来的那人亦是一身黑衣,只见其腰挂双刀,若是叫雁惊寒与十一见了,必然一眼便能认出——此人正是四大杀手中那名擅使双刀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