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7章
故而沈慎此时短短几句,如此直接地点明此事另有隐情且与沈正相关,无异于巨石投湖,在众人心中掀起惊天涛浪。一时间在场诸人已是神色各异、议论纷纷,不敢置信者有之,震惊茫然者有之,更有细心者已不觉同左右相熟之人就当年所知情形进行分析对证。
只是正魔大战、围攻重霄,难道真的只是因为一桩灭门惨案吗?二十五年前锻剑山庄的那把火,真的没人意识到不对吗?虽说魔尊重霄从前“借阅”各派秘籍,确实是嚣张至极、有借有还,但他说要借宝剑一观,就真的只是看一眼便罢?甚至为了这一看不惜对整个锻剑山庄赶尽杀绝,末了还堂而皇之地在剑匣处留下“不过如此”四字?
雁惊寒抬目看去,只见在这一片嘈杂之中有一处地方却显得尤为安静——以圆台为中心往外延伸,汇聚了五大门派等中原武林中坚力量之处,大多数人都只是不动声色、静待其余人反应。
想来当此处往外,必然连沈慎说话的声音都格外清晰。
见此情景,雁惊寒并不意外。这世上许多事情,原本真相如何从来就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在彼时大势之下,众人想要相信什么样真相。
锻剑山庄之事是如此,夺魂谷之事又何尝不是?
在这一瞬间,雁惊寒几乎不可避免地想到,若是此刻乃是十一站在台上揭露夺魂谷之事又会如何?在场众人是更关心所谓的公理正义?还是在心里暗自琢磨,他作为夺魂谷当年唯一的幸存者,到底知不知道“生息诀”下落?又是否身怀关镜传承?
沈慎仿若一个恪尽职守的说书先生,只管将故事讲完,并不在意是否有人捧哏。只见他紧盯沈正,不无冷嘲道:“段庄主不肯,恰好就在此时,偏偏魔尊重霄也盯上了这柄剑,更放话锻剑山庄必要借宝剑一观。于是,得知此事的沈盟主便想了一个主意。”
说到这里,沈慎似乎有意放慢语速。只见他目光从沈正面上划过,一边缓缓踱步在他身周绕行,仿佛刻意欣赏对方此时被“缚蛇”折磨得不堪一言的狼狈与丑态,一边悠悠续道,“他想只要自己神不知鬼不觉将剑偷走,段家首先疑心的会是谁呢?彼时重霄与中原武林积怨已深,岂非是一个绝佳的嫁祸对象?
可惜让沈盟主没想到的是,人算不如天算。他自诩对锻剑山庄布局构造皆烂熟于心,又知晓宝剑藏身之处,再加上山庄之人不善武力,只要自己小心行事,将剑偷出应当不在话下。
然而世上之事就是如此巧合。偏偏也正是因着重霄放话,段庄主为了谨防宝剑丢失,那几日几乎每晚都暗自守在剑旁,恰好便撞上了前来偷剑的沈盟主。也恰好......“若仅听沈慎此时的声音、措辞,不知情的人兴许还会以为对方只是在讲述某个与己无关的故事。
但只肖见了他此时双目中尖刻的憎恶,大约任何人都不会以为他与此事无关,“也恰好因为段沈两家多年往来,段庄主对沈盟主的身形武功可谓十分熟悉,故而即便他做了遮掩,也仍旧被对方一眼认出。”话到此处,沈慎又转过身来面朝众人,顿了顿仿佛轻描淡写般道,“至于接下来的事情,我想诸位不难猜到。”
确实不难猜到,在场众人也并非愚钝之人。
接下来的事情无非是沈正盗剑不成起了杀心。或许他一开始只是因为慌乱之下为求脱身,在交手时不慎杀了段庄主,而后行迹暴露一发不可收拾;又或许在段庄主将沈正认出的那一刻起,他便已恶上心头,打定主意要一不做二不休。
沈慎话音落定,场中一时无人开口。众人显然都没想到这场盛况空前的武林大会,会先从对沈正的审判开始,更没想到向来威望深重的沈盟主,早在许多年前就已做出此等十恶不赦之事。再一联想,后续段少庄主以宝剑相赠,沈正义胆云天为其奔走报仇等一应事情,岂非全都是此人贼喊追贼?而段枫不仅与仇人结亲,更是被他一出奸计耍得团团转?
为夺宝剑灭人满门已是丧尽天良,如此虚伪阴险、不择手段,更是闻所未闻。若沈慎所言为真,当年正魔大战之后,段枫真是自戕而死吗?还有沈殊,沈正的亲妹妹......一时间,众人心头都不约而同闪过同一个疑问。
当然了,沈正好歹在盟主之位经营多年。除却一开始过于震惊,到了此时,即便有此猜想,大部分人冷静下来转念一想,便又难免有些将信将疑起来,尚且对沈慎所言持观望态度。毕竟口说无凭,此事无论沈慎说得再是逼真,但目前为止,也仅是他一面之词。其中尤以常青门弟子为甚,少门主突然当着天下英雄之面指证门主,显然令他们不知所措。
恰在此时,只听有一个声音突然大声嚷道:“你胡说,门主不是这样的人!”雁惊寒听在耳中,只觉这声音十分耳熟。再一转头看去,就见不远处常凡正奋力从人群中挤出,几步奔至圆台前方,颤着身子朝沈慎指去,近乎语无伦次道,“你胡说,你......少门......你为何要污蔑门主?你凭什么说这些事是盟主所为?是重霄,大家都知道是重霄......”
“呵,凭什么?”雁惊寒看着常凡,几乎已经猜到沈慎要说什么,“就凭我姓段名慎,段枫是我父亲,沈殊是我母亲。若仅凭血缘而论,段某合该叫沈盟主一声伯父呢?”
“伯父”二字沈慎说得切齿。而常凡听得此话,原本瞪着对方的双眼不由有些茫然地朝沈正看去。只见他似乎还未从这番变故中回过神来,兀自强撑着气势。然而颤抖的身子却无论如何也扼制不住,整张脸已是煞白如纸,张了张嘴却半天也吐不出一个字来。
“沈公子说自己是段枫亲子,可有何凭证?”又一道声音响起,雁惊寒眼看着游龙越众而出,“非是游某不通人情,只是兹事体大,沈盟主在位多年,能力品性皆是公认的。方才沈公子一番话言之凿凿,但说来说去还是空口白牙、口说无凭。”顿了顿,游龙状若严谨,“这......沈公子最好还是拿出些实证来,方可令人信服。”
“对!”常凡本就已六神无主,听得此言,几乎立时便开口响应。见状,四周一些尚且回不过神来常青门弟子亦下意识点头附和。
呵......
什么实证?莫说锻剑山庄已被一把火烧了个干净,就说事隔二十五年,纵使有证据只怕也早已消失了。再说沈慎身世之事,段枫与沈殊皆已不在,难道还能滴血认亲不成?
游龙这番话出口,在场众人甫一听来,大约都会以为他是有意想要偏帮沈正。毕竟谁不知道,这些年来飞龙帮全仰仗沈盟主照顾?
然而雁惊寒却心知,所谓推波助澜不外如是。游龙此时之所以如此,无外乎是希望沈慎能够就此将沈正彻底钉死,令其无论如何也不得翻身。雁惊寒毫不怀疑,沈慎今日既然有意设计,想来必然早已将一切准备得天衣无缝,不会给沈正丝毫狡辩之机。
只是天衣无缝?
沈慎要如何天衣无缝地证明一件二十五年前之事的真相?
等等......二十五年前,二十五年前,火?他怎会没有想到?他竟然没有想到?雁惊寒反应过来什么,刹时周身一震,脑海深处仿若被人用一根长针狠狠扎过,随之而来的是绵延不绝的刺痛。
与此同时,只听一道沙哑难听的女声从前方传来:“我与少庄主便是实证!”
作者有话说:
发完改锁章,我恨
第168章 泣血冤魂
=======================
“少庄主?”
“什么少庄主?难道......”
雁惊寒脑中恍若闪过一阵嗡鸣。他在一片哗然声中凝目看去,几乎一眼便看见了秋菱。只见她仍是那身经年不变的黑衣黑纱,正推着一座轮椅一步一步走入场中,每近一步,眼中直朝沈正而去的恨意便几乎要化作实质。
秋菱常年遮面,在雁惊寒从小到大的印象中,几乎便只见过她一双眼睛。这双眼睛总是平静无波的,在尚且不知事的年岁,这是雁惊寒对其最深切的感受。而等到他日渐长大,渐察世事之后,方能发现隐藏在这份平静之下的干枯麻木——这是经历过绝望之人才会有的双眼。
但现在这双眼睛望向沈正的双眼,却突然迸发出噬人的光芒来,仿若死灰复燃的灰烬一般。雁惊寒知道,这是仇恨的力量。
他闭了闭眼,视线落在轮椅上,几乎不用猜也能知道坐在上面的人便是段枫了。
锻剑山庄以锻造刀剑闻名,但若仅论段枫个人,身为山庄少主,他最为人所知的却反而并非其对于山庄事务的继承,而是一副端方绝佳的好相貌,以及彬彬有礼、风流倜傥,会讨女人欢心的好性情。
传闻锻剑山庄惨遭灭门那日,段枫之所以能躲过一劫,便是因为当晚他正好与人相约在青楼饮酒,喝醉了便直接宿在那儿。而等他第二日醒来,锻剑山庄早已烧成了灰。
二十五年过去,此时的段枫与从前的段枫自然有所差别。但纵使雁惊寒目力过人也不得不承认,若非秋菱方才那一句“少庄主”在先,兴许连他见了轮椅上那人,也要忍不住在心中自问:“这真的是段枫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