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3章
察觉到十一手下用力,如同某种永恒不定的选择一般,照旧不忘在半空中调转身形将他牢牢护在身上。雁惊寒并不制止,只更加前倾身子紧贴在对方身上,接着倏然出手,一把摸出十一腰间软剑。
剑刃在黑暗中划过一线亮光,雁惊寒内力灌注于臂,单手用力一撑,就见软剑触地回弹,正正好在二人坠地之前略作缓冲,与此同时,雁惊寒腰身用力,顺着这点力道带着十一迅速在空中翻转一圈,而后双双落地。
他这一番动作可谓行云流水,只是二人坠势沉重,在加上此时又抱在一起,手脚之间便难免有失平衡。见状,雁惊寒对此并不意外,但也没有松手的意思,反倒放任二人脚下步伐几许跌撞,直到撞上一堵墙方才停止。
那把剑仍旧被雁惊寒握在手中,剑尖朝下,随着两人不稳的身躯在地上划出窸窣声响。
一柄剑可以止势一回,自然也可止势两回,习武之人五感敏锐,雁惊寒察觉到身后那堵墙的存在,却并未动作,只任凭十一反手一撑,将他牢牢护在身前,另一只手还不忘垫在他脑后:“主上当心。”
这底下好似空间极大,二人所在的地方也不知是何处,十一始终提着一颗心,耳听着不远处动向,他凝神环顾四周,站稳之后连忙又带着雁惊寒往角落处挪了挪,尽力远离人声。
黑暗中光线有细微变化,想来该是有些人带了火折子。当此时刻,十一双目已然适应,他先是下意识打量了一眼雁惊寒周身,眼见对方并未受伤,这才稍稍放松。接着又敛容屏息,维持着将雁惊寒紧紧拢在黑暗中的姿势,侧耳捕捉前方影影绰绰的人声。
“这是哪里?”
“常青门还有这样的地方?”
“兄台,你受伤了?”
“他奶奶的,合欢宗这些妖女,依我看当年就该将他们一锅端了......”
“还有那个揽月楼......”
光线越发明显,听到揽月楼三字,十一本就紧锁的眉心不由皱得更紧,反观雁惊寒倒是八风不动,显然对这一切已有所准备。或许是方才坠落的感觉犹存,又或许是想及自己的种种打算,眼见十一如此,雁惊寒神思牵引之下,竟又茫茫然想到:前世二人坠崖赴死之时,不知十一是何种心情?
说起来雁惊寒此人,自出生那日起便是天之骄子,纵有受挫也不改身份尊贵,而后接任楼主之位则更是高高在上。故而他性子中,说得好听些是杀伐果决,若说得难听些则是很有几分独断专行的意味。
然而此时此刻,面对早已做出决断之事,雁惊寒心中只是刚刚转过上述念头,不知为何便已倏然涌现一阵巨痛,甚至难以控制地令他生出几分犹疑。
这巨痛几乎让雁惊寒忍不住想要朝自己左胸抓去,他闭上双眼、放轻呼吸,顿了顿,突然放任自己侧脸枕在十一肩上,几乎将整个身体的重量都倾附对方,好似要以这种近乎依恋的姿态让十一承接住他。
如此一来,胸口的疼痛才能得以平复。
两人虽不是头一回相拥,但却是头一回以这样缱绻温存的姿态。
十一正凝神静听,突然感觉到雁惊寒动作,他先是下意识一怔,被枕住的那侧肩膀往下几乎僵成了一条直线。而后回过神来,便有些手足无措:“主上?”十一喃喃出声,想到什么,又不由有些着急,立时匆匆问道,“主上可是有哪里不适?”
话音落下,十一更是担心,他分明方才已经确认过雁惊寒状况,此时竟是又要再看一遍。雁惊寒察觉到对方动作,只得连忙动了动脑袋,低声回道:“没有。”
十一闻言,原本想要退开的动作稍顿,他定了定神,感觉到对方说话时的气息拂过自己颈侧。雁惊寒这动脑袋的动作大约类似于摇头,然而他却忘了,自己此时正枕在人肩上,十一看不见他这不伦不类的摇头,只能感觉到肩颈一线被人轻轻蹭动,像是撒娇一般。
十一最是能察觉雁惊寒情绪,故而虽然对方说了“没有”,但他却仍旧隐隐觉得有些不对。然后他脑子里名为理智的那根弦犹在思索,身体却被这点“蹭”引去了别处。
只见他双臂不觉稍稍用力,其中右手还顺着雁惊寒后腰往上抚了抚,像一种情不自禁的暧昧。十一张了张嘴,到底舍不得再如方才那般后退,只得堪堪试探着问道:“那主上可是忧心秋菱?”
方才的演武场便仿若一扇门一般,原本有了裂缝之后只是缓缓洞开,好似还有脱身之机。可是突然之间,它却轰然坍塌,彻底将众人吸了进去。
十一当时刚刚往后送出秋菱,以他的眼力,纵使从前没有见过对方出手,在这一拉一送之间也多少能猜出几分其内功深浅来。十一自问,彼时情况太过猝不及防,她带着一个段枫,该是来不及脱身。
十一从前提起秋菱,总是十足有礼地称一声“秋总管”,此时却是直呼其名。雁惊寒七窍玲珑心,哪里能听不出其中的差别所在?心知对方不过是顾及自己所以并不多说,雁惊寒一时有些好笑,又不免有些心酸。
被这样接连打岔,他心中的沉痛不由稍稍消退,又不觉开始着眼于眼前的事来。有了昏暗遮掩,雁楼主好似不觉得自己这样没有骨头似的靠在十一身上有何不对,反而又十分自如地调整了一下姿势,顺着对方话音,沉吟道:“我觉得秋姨有些不对。”
可怜十一,昏暗可以遮掩视线,却反而令感觉更为清晰。雁惊寒这一调整,他肩颈处又是一点窸窣声响,和着对方说话时的吐息刷在心上。
十一咬肌处几乎是不可抑制地收紧了一瞬,喉结不觉滚动,但他却不敢发出一点声响,甚至连吞咽也不能,唯恐一不小心就惊扰了什么。
十一历来相信雁惊寒判断,再加上他心知自己当时乍然发现秋菱短短一句,乃是陷对方于不利,震惊愤恨之下难免有所疏忽。故而此时听得雁惊寒这话,他几乎立时便反应过来,在脑中又一帧帧回想当时场景,顿了顿,方才斟酌着道:“她答话时,眼神好似有些呆滞?”
毕竟只是短短一瞬,若不是雁惊寒当时本就紧盯秋菱,又对对方十分熟悉,兴许就错过了。他这人向来没有十足把握便不会先下定论,故而此时便只淡淡道:“试一下便知。”
十一听得这话,便知对方的意思是等会儿先找到秋菱再说。吵嚷谩骂的人声渐渐消停,取而代之的是走动声以及敲击墙面的声音,十一心知,该是其他人在试图寻找出口。
此时这密道中不知有多少人,但只凭声音来看,雁惊寒推测应该不是所有坠落之人都在此处,由此可见,极有可能是有什么机关将众人隔开了。想起前几日跟随沈毓乔时见到了那层阶梯,雁惊寒在心中暗自琢磨:也不知此时自己与十一是在一层还是二层?
但不管是哪一层,这密道中机关重重,显然都不宜擅动,雁惊寒不介意先行让旁人探路,更何况他本就有意等人群分散再动。
“嗯。”雁惊寒话音落下,感觉到十一略微点头,而后没有再问其他,便只以为对方是与他想到了一块儿去,遂也不再多说。
然而他却想岔了几分,十一不再多问自然有他心思机敏、知道雁惊寒打算的缘故,但还有一点......还有不合时宜的一点,是他实在舍不得。
舍不得松开怀抱,舍不得打破此时的感觉,那种尖锐的本能的直觉又在疯狂作响,在某一瞬间,十一脑中甚至隐隐想到,如果可以,在这昏暗的角落,抱到天长地久也未尝不可。
在雁惊寒看不到的地方,他眼中几乎闪过一丝狠意,然而面上却只是稍稍侧头,昏暗中,好似着意要看清雁惊寒的脸,又好似只是不自觉往上贴了贴。他又说了一遍:“主上答应过属下,万事以自身安危为重。”
“额......”明明十一没有特意问起先前之事,一句话也说得十分温和,但雁惊寒听了,却莫名觉得好像在被人“拷问”一般。雁楼主几时有过此种经历,但他到底心虚,应对的话在喉咙里转了一圈竟是说不出口,七窍玲珑心也难得有些语塞起来。
最终还是只得抬起头来,直视十一眼睛,似无奈又似坦白道:“十一,事已至此,总不能空手而归。”
方才不动时还不觉得,雁惊寒这一动才发现十一圈在他后背的双手不知何时越收越紧,几乎挣不开一点余裕。故而他这一抬头,若非十一本就正侧头看来,只怕都无法看清那双眼睛。
昏暗中,那双眼睛乍一看去十分平静,但却无端令人心惊,仿若海面之下自有暗流。雁惊寒见状,眼中神色稍动,口中的话音却并未停顿,只就着这个颇为别扭的姿势将话说完。
十一向来对他千依百顺、知情识趣,若是换了往常,他必然早已恰到好处地放松双臂,然而此时此刻,他却只是岿然不动。那双手往后圈拢,在某一瞬间,竟无端让人错觉手的主人好似将它当成了一把锁。
雁惊寒自然感觉到这点差异,他心中酸涩,面上却只做不知,甚至堪称顺从的不动不说。他站在那里,分明是十分温和的姿态,却又无端透出几分不容置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