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7章
秋菱双目死死锁定前方之人,奋力追击。
沈正身上有伤,又受缚蛇散之束,然而她也好不到哪儿去。秋菱内功不比沈正,迷药同样让她乏力,还有“唤颜丹”.....“唤颜丹”只有十二个时辰之效,而她为了让段枫认出自己,早在昨晚便已服下,秋菱心中清楚,她已没有多少时间了。
若非方才有雁惊寒出手相助,她或许连此刻都撑不住。想到雁惊寒,或许是人在将死之际,总忍不住回忆从前,秋菱脑中突然想起这些年在揽月楼的日子。
整整二十余年,自那场吞没一切的大火起,她便自觉自己早已死去,纵使身体还活着,也不过是为了报恩之故。再见段枫后,心中的仇恨更是将她淹没,秋菱又想,或许冥冥之中上天早有安排,之所以让她苟活至今,便是为了等到今日,她可以亲手替锻剑山庄、替自己讨一个公道。
这些年来,她几乎日日夜夜都活在那场大火中,无法忘记亦不愿忘记。然而此时此刻,仇人近在眼前,她却反而记起云栖院来。
“秋菱,你尝尝看我今日煮的这锅莲子羹如何?可会太甜了?”这是夫人的声音。
“秋姨,虽然我喜欢喝甜汤,不过娘亲刚才那碗莲子羹真的太甜啦。”顿了顿,“这是我们俩的秘密,你记得不要告诉她。”这是公子少时的声音。
秋菱突然发现,纵隔相隔数年,她竟然还将其中每一个细节都记得清清楚楚。彼时小小的雁惊寒正坐在桌旁,一边抬手摸了摸自己吃撑了的小肚子,一边晃着双脚将她拉近了,有些得意地压低声道,“嘿嘿嘿,父亲不喜欢吃甜的,要等父亲吃过再说,谁让他前几日凶我,哼。”
自己当时是什么反应?好像忍不住勾了勾嘴角,嘴里同样有莲子羹的味道。
“秋姨,他们俩已经死了,你自小照顾我长大,对我来说便如同亲人一般。哪怕只是守在云栖院也好,再多陪我几年如何?”这是公子长大后的声音,彼时他已继任楼主之位,却仍旧唤她一声“秋姨”。
秋菱飞身跃起,在沈正再次试图利用机关脱身时,用尽全身力气狠狠挥剑。
原来这么多年,也不只有挥之不去的痛苦与仇恨,鲜血喷溅在脸上,和着泪水翻涌而下,沾湿了秋菱渐渐皱纹横生的面容。
雁惊寒与袁擒鹤都没有看错,沈正确实怕死得很。
正所谓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当他与十一赶到之时,就见地上鲜血淋漓,秋菱双脚不知被什么铁器贯穿,正杵着剑费力站起。而沈正纵使身中数剑,却仍旧活着,显然更令对方难受的,反而是缚蛇散再次发作之痛。
十一见此情景,双目几步控制不住地一缩。秋菱已是满头白发,这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他心中震动,几乎是下意识地去看雁惊寒反应,却见对方似乎并无惊讶。十一何其敏锐,在这一瞬间,他立时便反应过来方才自家主上为何径直往这里而来——雁惊寒早已知道秋菱状况,他要助对方完成最后的遗愿。
想到这里,十一心中几乎不可抑制地泛起一阵抽痛。他握剑的手不觉用力收紧,眼见雁惊寒上前扶住秋菱,无需对方开口,便已迅速飞身而上,随着剑刃划过血肉的声音响起,只见沈正双脚俱废,再不能挪动分毫。而十一早已在对方出声之前,又一剑割穿他咽喉。
鲜血顺着剑刃划过的弧度在墙上甩出一道血线,暗卫折磨人的手法近乎精准,十一这一剑,刚刚好能让沈正无法发声,却又不会立时丧命。
一时间,这地方便只剩沈正喉间不由自主发出的“嗬嗬”声,和着不断涌出的血沫,像一条苟延残喘的狗。
十一并未立时取他性命,而是看了看雁惊寒,而后将人拖近几步,置于秋菱前方,其中意思不言自明。
唤颜丹时辰已至,秋菱周身早已如枯败的树枝一般,生机尽去。只见她脸上凹凸纵横的伤疤再次浮现,因着容颜苍老,一眼看去,甚至比从前更显狰狞。几缕白发脱落于地,只听“铛”的一声,秋菱失力皱缩的右手已然握不住剑。
雁惊寒撑着她单膝跪地,面上神色未变,好似不曾注意到这些。只将对方将要落在地上的那只手抬起,轻轻放在身前。而后双手用力,扶着秋菱肩膀让她上半身靠在自己身上借力,以便看得更清楚些。
雁惊寒稍稍低头,眼见对方目睹沈正此时状况,似乎微不可见地笑了笑,神色间有快意一闪而过,眼角却不由自主落下泪来。秋菱竭尽全力睁大双眼,只见她嘴唇颤抖,似乎想要说些什么,然而衰老夺去了她的力气,秋菱此时已连张嘴发声都做不到了。
但也无需她开口,只见雁惊寒显然知道对方心中所想,很快便开口提议道:“秋姨,我让十一替你杀了他?”说这话时,雁惊寒声音仍是平静的,在这落针可闻的空间中十分清晰,好似只是在问什么寻常小事。
秋菱闻言,搁在雁惊寒掌下的那只手微不可见地动了动,食指轻轻一点。雁惊寒周身一震,在这一息之间,有什么记忆呼啸着闪过他脑海。
还是在他不懂事的年岁,贪玩聒噪的小公子埋怨秋姨不爱搭理自己,不论自己叽叽喳喳说什么,时常只答一句“是”“不是”或是“好”“不可”,一点也不好玩。
于是有一日,小公子甩性子闹脾气,决定从此再也不要同对方说话了。然而他又做不到彻底无视对方的问题,遂想了一个法子,但凡秋姨问他,他便昂着脖子抬手在桌上点一点,其中一下是表示“好”,两下则表示“不好”。总之闭紧嘴巴,充分表达自己的不满与勉为其难。
雁惊寒有几秒近乎一动未动,直到感觉到身前秋菱的脑袋渐渐无力,只见他方才再次开口,声音乍一听来仍旧未变。
他一字一句清晰道:“十一,一百一十三剑,之后再让他死。”
随着雁惊寒话音落下,只见十一将秋菱身侧的那柄剑拿起,而沈正双目圆睁,只能徒劳地在地上挣扎挪动,眼中是仿若置身地狱的恐惧。
第194章 还有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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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一十三剑,以十一的身手,双剑齐出之下,不过片刻便可完成,刚刚好赶在秋菱生机尽断之前。
实则以秋菱的状况,想必到了最后关头,纵使强撑着一口气不肯闭眼,应当也已看不清什么。但十一仍然竭尽全力,赶在那双眼睛彻底涣散之前,完成这场堪比复仇的仪式。
随着十一最后一剑落下,被他用匕首洞穿手腕,牢牢钉在墙上的沈正终于得以咽气。彼时这人挂在那里,鲜血淋漓,周身血肉已无一处完好,几乎被削成了一根人棍。
十一看着秋菱静静阖眼,这才上前两步,将那柄匕首拔出。随着“砰”的一声,只见沈血肉淋漓的尸体倒在地上,像一滩腐肉,而唯一完好的则是他那双死不瞑目的眼睛,但里面已无法留存其他,只有出自身体本能的痛苦与恐惧。
自十一动手起,雁惊寒始终一派平静,直到眼见秋菱闭目咽气,他仍然保持那个姿势分毫未变。
十一见状,心中隐隐的担忧立时更上一层,因为姿势原因,此时从他的角度看去无法得见雁惊寒神色。他下意识想要走近几步,然而一动之下才发现自己手上、身上皆不可避免地沾染血迹。
一想到这些血迹是出自沈正,十一连忙停住脚步,只试探着开口唤道:“主上?”声音是前所未有的轻微小心,仿佛怕惊碎了什么。
“嗯。”雁惊寒方才一直垂目看着秋菱,听了这话好似才回过神来。只见他略微抬目一扫前方,而后终于动了动,看样子是嫌此处脏污,打算将秋菱的尸身挪远一些。
十一静静看着他动作,正犹豫着是否要上前接手。就见雁惊寒才将将动作,竟是脚下一晃险些站不起来。
“主上!”十一见状,顿时惊呼出声。他到了此时,哪里还顾得上什么血不血迹,只连忙冲上前去,一把将手中的剑丢开,而后伸手将人护在怀中。
先前形势紧急,又有迷烟障目,十一根本不知道雁惊寒已然服下那枚药丸。此时一碰到对方身子,这才发现雁惊寒周身都在不可抑制地细微颤抖,背上衣裳更是早已被汗水浸湿。
“主上......”十一不清楚其中缘由,甫一见雁惊寒如此,脑子里已是“嗡”的一声,更无法冷静思考。情急之下,只双眼下意识在对方周身扫视,又忙不迭去探雁惊寒脉搏,一开口连声音都有些稳不住,仓皇之色溢于言表。
“无妨,是那枚药丸。”
十一听得此言,这才稍稍放下心来,可随之而来的,又是不可言说的心痛。想到方才种种,他一颗心仿佛在火上煎熬,十一急于想要让雁惊寒好受一些,眼见到了此时,对方仍旧不忘撑住秋菱尸身,便索性垂头道:“主上先坐稳?”
“嗯。”雁惊寒惯来能忍,方才若不是一个姿势保持久了,突然起身时四肢由于疼痛难免失控,他根本不会如此。知道十一是什么意思,雁惊寒松开手,任凭对方将秋菱接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