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8章
十一自是不可能在此时离开雁惊寒眼前,故而只一个起身将秋菱尸身安置在另一侧石室,便已迅速折回,又小心地将雁惊寒抱了过去。
他手上的血找不到东西清理,便只得随意擦在自己外衣上,这一抱之下纵使再是小心,也难免沾染上雁惊寒周身。
大约是唯恐自己动作大了,反倒碰痛对方,十一这一番动作可谓小心再小心,他寻了一处靠墙的角落打算将人放下。弯腰之时,视线扫见雁惊寒青衣上的那点血迹,不知为何,心中的痛苦竟倏然难以抑制。
十一心如刀绞,在这一瞬间甚至近乎愤恨地想到:他的主上本不该如此,雁惊寒该坐在揽月殿金椅之上,高高在上,什么伤痛、刀剑都不可近他半寸。
除开前世,雁惊寒从不曾如此痛过,只觉周身经脉血肉都仿若被刮骨刀寸寸凌迟,除开深入骨髓的剧痛以外,其他知觉早已混乱迟钝。饶是他自控力异于常人,眼前也忍不住阵阵晕眩,险些维持不住脑中清明。
难怪黄岐在信中提及此药时,也免不了啰嗦几句。
不用看也知道十一此时是什么神色,更别说对方忧惧的心跳声几乎要震穿人耳膜。雁惊寒十分清楚自己此时的状况,为免忍不住闷哼出声,他自先前应下十一后便不再开口,只兀自闭眼忍痛。
药效渐起之后,拢共只痛一盏茶的时间。雁惊寒一面在心中默数时辰,一面有意感受十一动作以作转移注意力之用。
有什么东西轻轻在自己脸上擦拭,细致小心地将他额角至脖颈处反复冒出的冷汗一一拭去。雁惊寒猜测该是那条过于熟悉的手帕,他发现十一每每将其拿出,无不是用于他身,想来这么多年,对方该是珍之重之,从来都舍不得给自己用的。
不过一条手帕而已,雁惊寒想,等回了揽月楼,他要给十一千条万条。
呵......千条万条的手帕未免有些过了,想到这里,雁惊寒不觉有些好笑。他有意放任自己的思绪漫无目的,暂且自身体的痛苦中脱离。
秋姨死前的模样尤在眼前,仇人已死,她终于得以解脱。然而雁惊寒却忍不住想起先前迷烟乍起的那一刻,对方剑指沈正时望向段枫的最后一眼,忍不住想起掌心那轻微的“一点”。
或许是身体的疼痛让人虚弱,雁惊寒心里竟突然有些空落落的,他失去了最后一个亲人。
“主上,主上莫要强忍,若是难受便咬属下。”下颌处传来一点细微又不容忽视的力道,雁惊寒下意识微微松口,这才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绷紧咬肌,用力到齿根都在隐隐发痛。
他睁眼看去,就见十一双目赤红,额角已隐约见汗,好似比自己更痛一般。雁惊寒眨了眨眼,浑然不知有什么东西正沾湿他的眼睫,看在十一眼中,直令对方心脏剧痛,仿若被什么尖刺一举洞穿。
缓过这一刻,雁惊寒自觉已好受一些,至少不至于难受到眼前发黑。他知道十一必然心急如焚,又不敢轻易动作,遂稍稍摇头将对方递至自己嘴边的手腕推开,张了张嘴正打算开口,却见十一手臂上移,接着有什么略显粗糙又温热的东西小心抚过自己眼睫。
雁惊寒听得十一哑声道:“主上莫要伤心,属下......只要主上愿意,属下会永远守在主上身边。”
十一显然十分清楚他的失去与哀恸,雁惊寒想,自己还有十一,幸好还有十一。
想到这里,他索性不再多言,只趁着对方收回手前,嘴角轻勾勉强露出一个笑来,一双眼睛定定朝人看去,而后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雁惊寒这动作显然是一种刻意的俏皮,十一感觉到自己指腹被对方眼睫轻轻扫过,像另一种形式的点头应允,又像蝴蝶在他指尖轻轻煽动。
雁惊寒总是最清楚该如何“对付”十一,他用眼睛说话,用只有对方能得以见到的俏皮在十一心中掀起一阵柔情的波纹。很快,这点柔情又带来更深更重的心疼与怜惜,与之相对的,那冷硬的痛苦便无法肆无忌惮地侵占人心了。
十一指尖几乎不可抑制地停驻在那里,好似怕一动就会惊扰什么,又好似只是舍不得收回手去,想要与雁惊寒的眼睫保持相触。
他时刻紧盯着对方状况,到了此时,搂在雁惊寒背后的手才敢稍稍收紧,试探着触碰他周身状况。眼见对方并无不适,又连忙放轻动作替他小心地按摩各处肌肉关节:“主上可是好受些了?”
十一无法知道雁惊寒服药的确切时间,问出此话后,眼见对方略微点头,这才好似在某种不堪重负的沉痛中缓过一口气来。他浑然未觉自己早已汗湿重衣,情况并不比雁惊寒更好。
一盏茶的时间,原本不过几个转眼,该是十分短的,但于雁惊寒而言却称得上度秒如年。但饶是如此,纵使在最为痛苦之时,他也不曾忘记在心中默数。
感觉到疼痛渐缓,雁惊寒心中清楚,自己该进行下一步了。但这一步,却不可叫十一看见。
耳听得对方问话,雁惊寒心中转过此念,面对十一此时格外难看的神色,挥之不去的不忍与心虚再次浮现。但事已至此,落子无悔,他无从退避,也不打算退避。
掩在袖中的手指轻动,一点寒芒在十一看不见的地方一闪而过。雁惊寒稍稍闭眼,只是这一次,他眼睫再次在十一指尖扫过,掩下的却是某种利如鹰隼般的狠厉与决断。
耽搁这片刻,想来赵飞逸很快就会前来,雁惊寒主意已定,再不犹豫。以他的手法不过一息而已,一息即可将手中那根银针刺入黄岐信中所述之关窍,解其银针锁穴之法。
如此一来,蛊虫不再受锁穴之限,只全靠方才那枚丸药抑制,但他亦不再受八层之限,且周身穴道尽开,内功运转自是毫无滞涩,可达巅峰之态。
雁惊寒之所以如此,自然不只是因为一个赵飞逸,合欢宗宗主纵然难以对付,但也不至于让他如此铤而走险。
雁惊寒早已在心中做好筹谋,今日一战,想必吹笛人定然会将笛声控蛊之法发挥到极致,他心中已隐约有了某种预感,想要不受其影响,只有行此令蛊虫沉睡之法。
另外还有一人,碧水宫宫主重霓,正所谓不破不立,想到先前在密道中与袁风白那一掌,雁惊寒已窥探到最快的突破之机。
念头转过只在一瞬之间,雁惊寒睁开双眼,单手一撑便打算站起身来,而后自是一个转身即可动手。
然而他才刚有动作,却倏然意识到有什么不对,无他,自己右手所撑的地方好像并非地上,还有他所坐之处,雁惊寒知道自己一直被十一搂在怀中,但他为何会坐在对方腿上?
第195章 无声眷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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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念头转过,雁惊寒撑着的右手下意识摸索着动了动,直到感觉到掌下肌肉略微紧绷起伏,这才彻底反应过来什么,稍显迅速地将手收回。
“属下,属下方才太过情急......”两人四目相对,十一先是有些慌乱,几乎下意识便要请罪解释。然而他才将将开口,喉间又不由一滞。
无他,十一倏然发现实则自己也说不清自己先前为何如此,他的心绪早在眼睁睁看着雁惊寒身陷疼痛自己却无能为力时乱成一团,巨大的心痛、愤怒与无措将他淹没。
十一记得自己好像是见了那点血迹,想到地上脏污,不愿再让雁惊寒沾染上身?又好像是因为只有这样将人更紧更密地抱在怀中,感觉到雁惊寒就嵌在自己身前,他才能确认对方的存在与安全,才能控制住自己几欲发疯的神志。
十一张了张口,发现自己无法继续又无从说起,索性便不再说了,只咬牙道:“是属下无能。”
雁惊寒闻言,哪能不知道对方心中所想。先前剧痛之下,他五感混乱,纵使有意分神感受,也难免有些模糊。
直到此时,清楚目睹十一种种反应,甚至因为后怕而难以抑制的僵硬,雁惊寒才彻底明白,十一连他脸上过敏都要自揽罪责,方才那一盏茶的时间,于对方而言,大约无异于锥心之痛,还不知要怎样担忧自责。
“你无能在何处?让我坐腿上无能?此地脏污,难不成将我搁地上?”想到这里,雁惊寒心中揪痛,面上却只作毫无所觉,很快便若无其事道。
雁惊寒这话出口,很是掷地有声,听起来倒好似十一将他抱在腿上才是理所应当的,若是放地上,才是冒犯轻怠了。
十一闻言,思绪立时打了个岔,他张了张嘴,看那样子,好似更不知道该如何说了。毕竟纵使真正仅出于此点,难道就没有别的法子可想?这般姿势,大约任谁看了都已超出主仆之限。
雁楼主爱人心切,丝毫不觉自己也同十一一般学会了睁眼说瞎话,话音落下尤觉不够,眼见对方如此,索性又靠近了些,下巴搁在十一肩上,状若无所谓道:“背上方才绷得紧了,按按。”
十一听得这话,脸上神色稍动,看向雁惊寒的双眼有几许波澜,也不知想了些什么。而后才反应过来似的,圈在对方背后的双手继续动作起来,力道不轻不重、恰到好处,在这危机频发的境遇中,莫名给人一种舒缓安定之感。